第十八章(1 / 3)

當殷超凡終於從麻醉劑、止痛針、鎮定藥中完全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許多天之後的一個黃昏了。

睜開眼睛來,他看到的是特別護士微笑的臉孔。室內光線很暗,窗簾密密的拉著,屋頂上,亮著一盞乳黃色的吊燈,那光線在黃昏時分的暮色裏,幾乎發生不了作用。外間的小會客室裏,傳來喁喁不斷的談話聲,聲音是盡量壓低著的,顯然是怕驚擾了他的睡眠。他轉動著眼珠,側耳傾聽,特別護士立刻俯身下來,含笑問:

“醒了嗎?”“噓!”他蹙攏眉頭,阻止著,外麵屋裏人聲很多,聽得出來是在爭執著什麼。他豎起耳朵,渴望能在這些聲音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等待著、渴求著、全心靈祈盼著的聲音!但是,沒有!他聽到雅佩在激動的說:

“反正,這件事做得不夠漂亮!不管怎樣解釋,我們依舊有仗勢欺人之嫌!”“雅佩!”殷太太在勸止。“你怎麼這樣說話呢?挨打受傷的是我們家,不是他們家,你父親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不但不告,還把他保出來,你還要怎樣?”“媽!”雅佩的聲音更激動了:“事情發生後,你沒有見到芷筠,你不知道,你不了解這個女孩子……”

“雅佩!”殷文淵低沉的吼著:“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這女孩自己太固執,太驕傲,我原可以把一切安排好,讓她不愁生活,沒有後顧之憂,可是,她自己……”

“爸!”雅佩惱怒的:“你總以為金錢可以解決任何問題!你難道不能體會,像芷筠這樣的女孩……”

“好了!好了!”範書豪在說:“事已如此,總算問題解決了。雅佩,你就別這樣激動吧!”

殷超凡的心跳了,頭昏了,芷筠,芷筠,芷筠!他們把芷筠怎樣了?芷筠為什麼不來?她決不至於如此狠心,她為什麼從不出現?他記得,自己每次從昏迷中醒來,從沒發現過芷筠的蹤影!芷筠!他心裏大叫著,嘴中就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芷筠!叫芷筠來!”這一喊,外間屋裏全震動了,父親、母親、雅佩、範書豪全湧了進來,他望著,沒有芷筠!他心裏有種模糊的恐懼,這恐懼很快的蔓延到他的每個細胞裏,他望著殷太太,祈求似的問:“媽!芷筠在哪兒?”“哎喲!”殷太太又驚又喜,這是兒子第一次神誌如此清楚,眼光如此穩定,她叫了一聲,就含淚抓住了他那隻未受傷的手,又是笑又是淚的說:“你醒了!你完全醒了!你認得我了!哎喲!超凡!你真把媽嚇得半死!你知道,這幾天幾夜,我都沒有闔眼呀!哎喲,超凡……”“媽!”殷超凡的眉頭擰在一塊兒,想掙紮,但是那厚厚的石膏墜住了他,他苦惱的喊:“告訴我!芷筠在哪兒?芷筠在哪兒?”“哦!”殷太太愣了愣:“芷——芷筠?”她囁嚅著,退後了一步,把這個難題拋給了殷文源。“芷——芷筠?”她求救的望著殷文淵,問:“芷筠在哪兒?”

殷文淵往前邁了一步,站在兒子床前,他把手溫和的按在殷超凡的額上,很嚴肅,很誠懇的說:

“超凡,你先養病要緊,不要胡思亂想!女孩子,隻是男人生命的一部份,永遠不可能成為全部!隻有沒出息的男人才為女孩子顛三倒四,你是個有前途、有事業、有光明遠景的孩子,何必念念不忘董芷筠呢?”

殷超凡睜大了眼睛,那恐懼的感覺在他心裏越來越重,終於扭痛了他的神經,震撼了他的心靈,他用力擺頭,摔開了父親的手,他奮力想掙紮起來,嘴裏狂叫著:

“你們把芷筠怎麼樣了?芷筠!她在那兒?她為什麼不來?芷筠!”“哎呀!哎呀!”殷太太慌忙按住他,焦灼的喊:“你別亂動呀,等會兒又把傷口弄痛了!那個董芷筠從來沒來過呀!我們誰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她的弟弟打了你,她大概害怕了,還敢來這兒嗎?”殷太太語無倫次的說著:“她一定帶著弟弟逃跑了,誰知道她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呀?天下女孩子多著呢,你別急呀……”殷超凡躺著,那石膏限製了他,那周身的痛楚撕裂著他。他隻能被動的、無助的躺著。但是他那原已紅潤潤的麵頰逐漸蒼白了,額上慢慢的沁出了冷汗。他不再叫喊,隻是睜大眼睛,低沉,痛楚,固執,而堅決的說:

“我要見芷筠!殷家沒有做不到的事,那麼,請你們把芷筠找來!我非要見她不可!我有話要跟她談!”

殷文淵急了,他在兒子床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盯著殷超凡的眼睛,他急迫的想著對策:

“超凡,你和芷筠吵了架,對不對?”

殷超凡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雖然這些日子以來,自己一直在痛苦中神誌不清,但是,那天早上所發生的一切,卻始終清晰得如在目前。“是的。”他的嘴唇幹燥而枯裂。特別護士用棉花棒蘸了水,塗在他的嘴唇上。“還記得是為了什麼嗎?”殷文淵問。

“是……是我的錯,我冤枉她!竹偉為了保護她,隻能打我!”殷文淵倒抽了一口冷氣,他連是為了霍立峰,都不願說出來嗬!寧願自己一肩挑掉所有的責任!看樣子,他根本不了解這一代的孩子,既不了解董芷筠,也不了解自己的兒子!愛情?真的愛情是什麼?他迷糊了起來。

“超凡!”他勉強而困難的說:“你保留了很多,是不是?原因是你撞到她和霍立峰在一起,你們吵起來,竹偉打了你!這原因我們可以不再去追究了,我想,董芷筠是……是……”他忽然結舌起來,用了很大的力量,仍然說不出芷筠的壞話。半晌,才轉了一個彎說:“如果你冤枉了芷筠,她負氣也不會再來見你!如果你沒冤枉她,她就沒有臉來見你了!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來了。超凡,你懂嗎?你就從此死了這條心吧!”殷超凡用心的聽著,他的眼睛充了血,眼白發紅了,他克製著自己,但是,嘴角仍然抽搐著,額上的汗珠,大粒大粒的沁了出來。“爸,”他說,盯著父親,喉嚨沙啞:“你是無所不能的!爸,我這一生,很少求你什麼,我現在求你幫我,我如果不是躺在這兒不能動,我不會求你!但是現在,我無可奈何!”他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握緊了父親的手,他在發燒,手心是滾燙的。“我們父子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默契,我很難讓你了解我!現在,我說什麼,你也不會了解,芷筠對我,遠超過事業前途那一大套,我現在要見她!求你去把她找來,我會終生感激你!假若她親口說不要再見我,我死了這條心……不不!”他重重的喘氣:“我也不會死這條心!她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的!”他無法維持平靜,他瘋狂的搖頭,大喊了一聲:“她不可能這樣殘忍!”聽到“殘忍”兩個字,雅佩驚跳了一下,在這一瞬間,她了解他受傷那天,所說“殘忍”兩個字的意思了!天啊!雅佩惶恐了,自己做了一件什麼事?自己去告訴芷筠,說超凡罵她殘忍!是這兩個字撕碎了那個女孩的心,毀去了她最後的希望!否則,芷筠何以會走得如此幹脆!如此不留痕跡!她張大眼睛,望著床上的弟弟。特別護士開始著急了,她攔了過來,對殷文淵夫婦說:“你們不要讓他這麼激動好嗎?否則,我隻好叫醫生再來給他注射鎮定劑!”“不不!”殷超凡急促的喊,他知道,鎮定劑一注射下去,他又要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了。而現在,保持清醒是最重要的事。“不不!不要鎮定劑,我冷靜,我一定冷靜!”他求救的望著父親:“爸爸,求你!去把芷筠找來!馬上把她找來!我謝謝你!”他在枕上點頭。“我謝謝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