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的學習空氣之濃是空前的。無論是幹部,還是戰士,無論是一般幹部還是黨的高級幹部,都是如饑似渴、孜孜以求,學習馬列主義理論,學習軍事理論,學習文化知識。後來人們稱延安是革命的熔爐,革命的搖籃,革命的聖地,都不言過其實。正是在延安這塊紅色的土地上,在這種空前的學習運動中,一大批樸素的戰士受到了革命理論的熏陶,提高了馬列主義水平,成長為自覺的戰士,成長為革命戰爭的棟梁之材。延安的學習不僅使我終生難忘,而且使我受益終生。因而我想就自己的親身感受,再談一談延安的學習。
使我首先難以忘懷的是毛澤東同誌。他是延安學習的倡導者,也是延安時期學習的表率。1937年3月我到延安就任軍委參謀長,我們的總參謀部與毛澤東、朱德同誌等都住在延安城北鳳凰山麓一個吳家地主的院子裏。我們與毛澤東同誌隻有一牆之隔,親眼目睹了他研究革命理論的情景。那時候的延安,是全國的抗日中心,毛澤東同誌運籌帷幄,日理萬機,掌握全國的形勢,指揮著千軍萬馬,工作十分繁忙。為了正確指導這場偉大的民族戰爭,毛澤東同誌分秒必爭地學習,進行了艱苦的理論研究。在他的辦公室裏到處都堆放著書,就是寢室的布置也別具一格——床頭上總是放置著一個大型書架。他窯洞裏的燈光,經常是通宵達旦地亮著。我每每去請示彙報工作,十有八九是碰見他在看書或是在寫作。《實踐論》、《矛盾論》、《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論持久戰》……這些指導中國革命的偉大理論著作,就產生於延安這平凡的窯洞中,產生於昏黃的美孚油燈下。毛澤東同誌非常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特別喜歡找各方麵的專家來交談。他研究哲學問題的時候,就經常找艾思奇同誌來,一起探討有關問題,請艾思奇做自己的哲學顧問。有從前方回來的同誌,毛主席特別注意與他們交談,總結革命戰爭的經驗。延安時期是毛澤東思想發展成熟的時期。毛澤東同誌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運用自如,因而指導中國的革命實踐有高屋建瓴之氣勢。他是那樣的博學多聞,又是那樣的永不滿足。隻要是他沒有看過的書,他都要找來看。記得有一次,賀子珍同誌到我家玩,看到我保存了幾本軍事書籍,就回去告訴了毛主席。一天,毛主席踱著方步來到了我的窯洞,對我說,聽說你這兒藏了“寶貝”,給我看看怎麼樣?我一時愕然,不知主席指的是什麼?當他說出是我的《戰役問題》和《戰鬥條令》兩本軍事書時,我當時還真有些舍不得給他。這兩本書是我在中央蘇區時收集的。長征那樣艱苦,過封鎖線、爬雪山、過草地,幾次輕裝都沒舍得丟掉,一直背到延安。在建立留守兵團期間,延安的軍事書籍極缺,這兩本書更成了我的“家珍”。毛主席看著我那十分不情願的樣子,又說,他借去看看,看完後一定還給我。這兩本書就這樣“借”給了毛主席,以後毛主席也沒有“還”我。現在想起來,還為自己當年的“小氣”感到好笑。那也是延安的艱苦條件造成的,那時要想在邊區搞到這些書,真可謂“難於上青天”啊。
1938年,毛澤東同誌在醞釀寫作《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這一著名的軍事著作時,曾把我和羅瑞卿、劉亞樓、郭化若等同誌找去,和我們交談這一軍事理論問題。他提出為什麼要把遊擊戰爭提到戰略的位置,怎樣指導遊擊戰爭,以及防禦中的進攻戰,持久戰中的速決戰,內線中的外線作戰等等問題,要我們各抒己見,像老師考學生似的,一個人一個人的回答問題。我記得當時毛主席主要問我遊擊戰爭應當采取什麼樣的指揮要領。我回答說,就是要在軍事上想方設法使自己處於主動的地位,因而要堅決地采取主動的進攻方略,要善於集中兵力,靈活地、有計劃地運用兵力。毛主席對我的“集中兵力”的觀點有些異議,他認為我的這個“集中兵力”的觀點講得不夠明確。在當前敵強我弱的抗日戰爭中,在戰略上,我們強調以分散的遊擊戰爭為主,而不是集中兵力的大兵團作戰。集中兵力的提法,隻用在戰役戰鬥上,相對集中數倍於敵人的兵力,達到殲滅戰的目的。對我的其他幾個觀點,則很感興趣,表示讚同。談完以後,毛主席給我們每人出了個題目,要我們每人回去寫一篇文章給他。對我則囑之將談的幾個觀點寫出來。我回去以後,進一步學習了軍事理論,對毛主席的軍事思想進行了認真思索,還與參謀處的幾位同誌進行了研究,寫了一個《遊擊戰爭指導要領》的提綱。在“指導的基本原則”部分裏,我寫了當著敵人向遊擊區域或有抗日政權的區域進攻時,采取被動的單純防禦,分兵把口,以至被敵人各個擊破,這些都是遊擊戰爭指揮者的戒條。而要采取積極進攻的方略,集中主力消滅與削弱敵人,或行動於敵人戰略要害上給敵以致命的打擊,以這樣進攻的方略來爭取主動的地位。我還寫了兵力的靈活運用,是轉變敵我形勢,變被動為主動的重要手段。好像漁人打魚一樣,既要散得開,又要收得攏。另外還寫了要有計劃性的問題。這篇文章送給毛主席以後,他認為還不錯,讓我在抗大、魯藝講這堂課。後來,這三個觀點被毛主席部分地采用了。這一年,在延安召開的抗日戰爭研究會上,毛主席又做了《論持久戰》的著名演講。這兩篇著作,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分析了中日戰爭雙方的特點,係統地回答了抗日戰爭為什麼是持久戰,為什麼最後勝利一定是中國的,和為什麼要采取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從理論上進一步批判了“亡國論”、“速勝論”。根據這一理論,毛主席科學地預見了抗日戰爭必須經過三個階段,戰略退卻,戰略相持和戰略反攻,也就是敵人由優勢到平衡到劣勢,我們由劣勢到平衡到優勢的轉變,最後敵敗我勝。毛主席這一光輝思想,當時在延安引起很大反響,我們都很敬佩毛主席這一科學的理論分析。大家從實踐的基礎上上升到係統的理論高度,真有頓開茅塞之感。這一理論,科學地揭示了抗日戰爭的發展規律,從理論上武裝了全黨的頭腦,從而指導了抗日戰爭的勝利,意義是十分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