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5歲那年,黃氏、大陳氏仍連年生女,未得男孩;封建宗法思想嚴重的蘇傑生遂打破種種顧慮,公開承認了他的家籍,將其由外祖父所起的日本名字“宗之助”改為“亞戩”,並擬於近期攜其返國。
當蘇傑生將這一打算告訴河合氏姐妹時,她們始而感到愕然,繼而又難免相對落淚。
經過一番難堪的沉默後,還是河合仙先開了口:
“既然蘇家承認了那個孩子的家籍,隻好讓他回去了,我隻希望蘇家能夠待他……好!”說到這裏,河合仙已經泣不成聲。
“姐,待他長大成人後,隻讓他始終認你為親媽……”若子又轉身望著蘇傑生,泣聲道:“希望蘇先生……也能夠嚴守……”
沒等若子說完,蘇傑生便接著話茬說:
“請你們放心,為了孩子,我也一定會嚴守我們的協定。”
在說上述這番話的時候,蘇傑生的眼睛總是閃閃爍爍的,因為他從心裏覺得對不住她們姐妹倆;他所結下的這一“孽緣”,已給他和眼前的這兩個女人造成了太多的意想不到的痛苦。想到這裏,他神色黯然地掏出一張支票,塞給若子,低語道:
“我,我實在對不住你們姐妹,這點錢就留給你們吧!”說罷,便懷著無盡的內疚,匆匆走開了。
就在曼殊6歲那年,蘇傑生將其帶回廣東老家——白鶴港。
這是位於廣東省香山縣的一個小村鎮(今更名為瀝溪,在珠海市前山鎮南溪鄉),蘇家就在這個鎮子的一條小巷內。這個當時尚不足百戶的小鎮,南距澳門僅20餘裏,地處山坳,前臨小溪,俯視澄明,遊鱗可掬,使人悠然而生濠濮間想。信步盤桓,但見鬆柏蓊鬱,修篁滴翠,更有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間,天趣自成。而那濃蔭如蓋的龍眼樹,則以其碩大的樹冠引來陣陣清風,給南國炎熱的天氣帶來愜懷的涼意。每當夕陽西下,一群又一群楚楚可觀的白鶴,麇集於柳蔭水涯,競相伸展著頎長柔軟的曲頸,優雅地起舞,那時緩時急的清唳,應和著鬆濤竹韻和淙淙的流水聲,將勞累了一天的村民搖入夢境……
以這樣一處景色幽絕的所在,作為童年生活的搖籃,確也不乏詩意;但曼殊卻正是在此初嚐世味的炎涼的。
作為孩童,曼殊這時處於最自然的狀態中。他來到這個世界,仿佛就是為了看、聽、觸摸和歌唱;沒有機心,沒有任何功利的盤算。他留意身邊的一切,在他幼小的心靈裏,裝滿了對世界的關切與熱愛——童年美好的記憶之所以會遠遠超過長大後記憶的貯存量,其秘密盡在於此。
可是,生活卻未向曼殊——這個僅有6歲的孩童,呈現出玫瑰色的笑容。
在這個古風悠然的江南小鎮,時間似乎有意停下了腳步;其渾樸幽雅之狀宛若一首頗耐諷詠的小令,唯獨缺乏一點新奇和刺激。
而隨著曼殊這個“異客”的到來,人們的好奇心和“窺探欲”似乎一下子被調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