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餘實三戒俱足之僧,永不容與女子共處者也”(3)(1 / 1)

曼殊赧然道:“我久疏畫筆,今日不過興至作此,讓阿姐見笑了。”

“三郎弟過謙了。依我看,如今作畫者,大多追求形似,取悅世俗,距畫之理趣愈來愈遠。昔賢謂畫水能使人似覺終夜有聲,今天看到弟弟這幅畫,頗有此感。你的這幅畫,較之近代名手,自有瓦礫明珠之別,我甚愛之。不知三郎弟能否將此畫贈我?”

“豈敢豈敢,此畫不過一時興至之作,不值阿姐一粲。阿姐深通繪事,還望不吝指教,以啟愚蒙。”

聞聽此言,靜子的麵頰頓時泛起一片紅霞,她腆然道:“三郎弟何出此言?我雖研習過繪畫,但迄今一無所成,如今行篋中僅存《花燕》一幅。”

“那就請姐姐快快拿來,弟亟欲一觀。”

不一會,靜子取來繢絹一幀,在曼殊麵前徐徐打開,曼殊屏息看去,隻見蓮池之畔,環以垂楊修竹,有女郎兀立,風采盎然,碧羅當衣,頗得吳帶當風之致。而女郎所挽紋金高髻,即漢製飛仙髻。俯觀花燕,且自看妝映,飄然有淩雲之概。

“啊,美哉伊人,實不啻真真者也!”曼殊不禁由衷地驚歎道,“畫筆秀逸無倫,固是仙品,時下作手,皆不能及!這些行雲流水的線條,確是阿姐的戛戛獨造,令弟歎為觀止矣!”

靜子聞言大窘,柔聲細語道:“三郎弟此言,令人無地自容。不知三郎弟能否將今日之畫見贈,以作臨本,兼作永久紀念。再說,畫中意境,也與我之身世心境相吻合。”

“好吧,此畫就由阿姐哂存。讓阿姐見笑了。”言已,雙手將畫奉上。

靜子用雙手將畫接下,深情地說:“敬謝三郎弟,今得此畫,朝夕對之,不敢須臾忘懷賜畫之人也!”

這一個上午,對靜子來說,是值得終生留戀的。回到房間後,她仍忘情地沉浸在剛才的幸福情形中,近日來的種種冤屈、迷惘與痛苦,如同一片浮雲,被狂風所吹破,再也尋覓不到一點蹤影。可是,靜子萬萬沒想到,就在這時,她的心上人正在泣書——

靜姊妝次:

嗚呼,吾與吾姊終古永訣矣!餘實三戒俱足之僧,永不容與女子共處者也。吾姊盛情殷渥,高義幹雲,吾非木石,雲胡不感?然餘固是水曜離胎,遭世有難言之恫,又胡忍以飄零危苦之軀,擾吾姊此生哀樂耶?今茲手持寒錫,作遠頭陀矣。塵塵刹刹,會麵無因;伏惟吾姊,貸我殘生,夫複何雲?倏忽離家,未克另稟阿姨、阿母,幸吾姊慈悲哀湣,代白此心;並婉勸二老切勿悲念頑兒身世,以時強飯加衣,即所以憐兒也。

幼弟三郎含淚頂禮

信寫罷,曼殊感到積鬱稍釋,遂和衣而寢。

清晨,曼殊正在讀書,靜子又悄然推門進來:“三郎弟,今日天朗氣清,何不出去走走。”

“啊……好,好。”曼殊神不守舍地漫應著。

突然,靜子“啊”地驚呼一聲,女性特有的直覺,使靜子的一雙眼睛裏充滿怨嗔,她舉著一張原夾在外文原版書中的女性照片,急咻咻地問:“三郎弟,這雪鴻是你什麼人?”

曼殊一怔,隨後答道:“是我早年學習英文的同窗,她父親莊湘牧師是我的啟蒙老師。”

靜子好像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無怪乎你見到我總是心神不定,原來……”

這種談話,對曼殊來說,真不啻是一種精神的酷刑,他不想再解釋什麼,遂橫下心來,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哇,你……你……”靜子聲音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來,隻好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

……

當夜,曼殊手拎行李,於人不知鬼不覺中,悄然離開姨母家,隻留下給靜子的那封揮淚寫成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