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是政治家,也是學者,但首先是個文人。這是我翻閱兩大冊梁啟勳收藏的其兄手劄時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一、習書留影
就書法藝術而言,梁啟超或許不如其師康有為之自成一家、聲名早樹,但每一紙寫出,無論為長文(如梁啟勳所藏《袁世凱之解剖》),還是短劄(如1917年1月所書辭壽慶之二十字箋),皆美觀疏朗,布局考究,值得作為一件形完氣足的藝術品欣賞。
而梁啟超在書藝上確曾用功甚深。1910年4月9日致函徐佛蘇時即提到,除“每日平均作文五千言內外”,“其日間一定之功課”中,尚包括了“臨帖一點鍾”,並且是從1909年8月中旬以來從未間斷[672]。這對於自稱“吾學病愛博”、“尤病在無恒”[673]的梁啟超來說,實屬難得。即使1916年7月,因時事紛擾、心緒不寧,梁氏著述亦廢,卻“惟學書較前益勤,日常盡二十紙”,並借此“稍足收斂此心”[674]。
如此勤習苦練,加以梁啟超的天資穎悟,其書法進步迅速也可想而知。1902年,黃遵憲曾稱讚梁氏:“公書高秀淵雅,吾所最愛,《人境廬詩》有一序,公所自書,平生所寶墨妙,以此為最。”[675]但其所謂“人境廬詩序”,實為1898年1月梁啟超在長沙時務學堂執教時,題寫在黃遵憲詩稿上的跋語,其時梁之書法尚未大成。而1909年,梁氏書藝顯然已發生巨大變化,以致親密如二弟啟勳,亦竟錯認其字為出自康有為另一弟子麥孟華之手。在9月8日、10月21日給梁啟勳的信中,兄長梁啟超於是不無得意地再三辯白:
來片有“孟哥代筆書”一語,可謂奇極。孟哥並不在日本,何從為兄代筆?且兄致弟之書,亦何至倩人耶?兄三月以來頗效曾文正,每日必學書二紙,宜弟之不複能認吾墨跡也。
弟兩月前有一片來雲,“孺博代筆之書已到雲雲”,真可發笑。我寄弟一書,乃起稿後寄往上海,叫孟哥寫好,再寄來付郵耶?吾近日每日必臨右軍二百字,已非吳下阿蒙矣。弟見我近函,又謂何人代筆耶?[676]
而這正是梁啟超數月以來,日日“臨帖一點鍾”的奇效。並且,其所臨之帖也可落實為王羲之書跡。從寫於1910年陰曆正、二月間的《雙濤閣日記》[677],即可見其每日功課幾乎都有“臨《聖教序》”一葉或半葉,並且,此前先已摹寫七遍。因而,1925年春,梁啟超作《舊拓懷仁聖教序》跋,提及此拓本“與吾相隨既十餘年,前後臨摹且百過”[678],實可征信。
法帖之外,梁啟超於碑學亦下過苦功。用力最勤的是張遷、張猛龍、張表各碑,且都有專門的題跋。如1911年,梁對臨寫張猛龍碑興致正高。10月6日中秋夜,為其啟行赴奉天前夜,梁氏本以為自此歸國,故特意為尚居留日本讀書的大女兒思順(字令嫻)寫下一卷《自臨張猛龍碑》墨跡,且題跋雲:
居日本十四年,咄咄無俚。庚戌、辛亥間,頗複馳情柔翰,遍臨群碑,所作殆成一囊。今茲烏頭報白,竟言歸矣。世務方殷,度不複有閑情暇日以從事雕蟲之技,輒撥萬冗,寫成茲卷。其末四紙,則瀕行前一夕醉後作也。嫻兒其永寶之。宣統三年辛亥九月望,飲冰記於日本須磨浦雙濤園。[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