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時分,母親回來了。她在火車站租了一輛馬車往家趕,剛從學校回到家中的我看到了她坐的馬車。母親急忙把錢付給馬車車夫,提起皮箱,朝我走來,一邊開臨街大門的鎖一邊問我:“發生什麼事了,卡納克?為什麼你父親要發電報?”她開鎖的動作十分笨拙。
“是我發的。”我回答。母親停止開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你父親出了什麼事嗎?”這時她和我同時看到臉色蒼白的父親正通過手術室的窗戶向外張望。大門被新來的女傭打開了,母親驚訝地看著她:“你是誰?”
“夫人,請叫我梅森。”老太婆回答。
“你來這裏做什麼?”
老女傭還沒開口,我大聲說:“媽,進來吧,我來告訴你發生的一切!”
母親不太情願地跟我進了起居室,那個老太婆則在門口處走來走去。
“媽,瑪麗死了!”我脫口而出。
“瑪麗死了!”母親難以置信地大叫道,“死了?她什麼時候死的?”
“……好像是……昨天……”我結結巴巴,不太確定。
“但是……但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母親還在驚訝,“怎麼死的?什麼原因?”
“我不知道。”說完我把頭轉向老女傭,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她是怎麼死的?”母親向老女傭索取答案。
“最好還是問先生吧。”她用頭指了一下隔壁的手術室,說完這些她向走廊走去。母親準備進入手術室。
“媽,等一下!”我讓她停下。她轉身,看著我。我突然猶豫了一下,繼續說:“你不在時發生了很多事,爸爸現在的狀態很糟糕,真的很——糟糕!”我不知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
母親還沒來得及回應我的話,手術室的門開了,父親出來了。我和母親都被父親嚇到了:他衣冠不整,頭發淩亂,臉色蒼白,眼睛布滿血絲,胡須也好幾天沒修理過了,似乎剛剛喝過酒或大哭了一場。
“約翰!”母親大聲說:“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舔了舔嘴唇,喉結忽上忽下。
“那個女孩遇到了麻煩。”父親終於開口了。
“麻煩?什麼麻煩?詹姆斯說瑪麗死了。”
“女人經常遇到的那種麻煩,”父親又補充道,“某個男人……”父親看了我一眼,重新回到手術室裏,母親也跟他進了房間。門被關上了。
他們兩個在裏麵低聲聊了很久。我看了看時間,似乎沒有人意識到我很想吃午飯。
手術室裏不斷傳出說話聲,門絲毫沒有要打開的跡象。上學時間快到了,我從餐櫃裏翻出了一些餅幹和蛋糕。我坐在桌子旁開始大吃起來,透過開著的大門,我看到老女傭梅森出現在了走廊裏,她頭上戴了一頂十分怪誕的帽子,肩上披了一個鬥篷,胳膊下麵夾了一個用報紙裹起來的包裹,看起來是要出門。
“我要走了,”她對我說,“告訴你父親我想拿回我的工資。”
“你自己去!”我很粗暴地回答她。
她瞪了我一眼,準備去敲手術室的大門。她剛舉起手,門被猛地拉開了,母親出來了。我從母親的眼神裏獲知,她變得更加疑惑了。她沒有搭理老女傭,直接來起居室找我。
母親低聲對我說:“詹姆斯,有些事情我還沒弄明白,我不能從你父親那裏獲得任何答案,他又喝多了。我想去趟醫院,你得趕快回學校。你吃過飯了沒?”
我嘴裏說請母親放心我已經吃過飯了,心裏卻在琢磨父親都對她撒了什麼謊。難道她真的愚蠢到沒有發現父親的可疑之處?雖然看似難以置信,但除了疑惑,我並未在母親臉上讀到任何的懷疑和警覺。我知道發生在瑪麗身上的那些事——至少我個人認為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父親說“遇到了麻煩”,這對我領悟那些事啟發很大。我知道“一個遇到麻煩的女孩”意味著什麼,遇到麻煩後身體會出毛病,我在報紙上獲知身體出毛病的女孩會跳河,或服毒。在無助的母親麵前,我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我陪同母親走出了房子,當我關上臨街大門時,老女傭的聲音從手術室裏傳了出來:“對,這是我應得的勞動報酬,我能拿到的就隻有這些?”這些話傳到了母親的耳朵裏,她試圖回去。我在一旁拉住她的手臂,我們沿著花園小路繼續前進,上了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