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鹿鳴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在滿堂抑揚頓挫的吟誦聲中,孫紹宗忽然發現坐在首席上,也並非都是好事——在上百人麵前幹張嘴不出音,真的好尷尬!
尤其他這塊頭,想躲都沒地兒躲……
也幸虧他不是那麵皮薄的,否則早在前排舉人們詫異、鄙夷的目光中,羞的無地自容了。
“禮畢,入席!”
好在這首詩並不算很長,片刻之後,隨著一聲吆喝,眾考官分別落座。
“都坐吧。”
主考官禮部侍郎張秋又吩咐了一聲,新科舉人們便異口同聲的躬身道:“謝老師賜坐。”
由此,便正式確立了他‘座師’的身份。
卻孫紹宗剛剛坐穩,心裏那尷尬勁兒還沒過去呢,就聽旁邊有人大聲道:“孫通判,我方才隻見你兩唇顫顫,卻未聞有隻言片語傳出,難道你竟連這《鹿鳴》一詩,都未曾讀過不成?”
隻這一聲,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了孫紹宗身上。
唉~
果然還是來了。
孫紹宗暗暗歎了口氣,方才得知他被安排在首席之後,副主考翰林院侍講孫贇,便一臉的羞惱之色。
當時孫紹宗就猜到,這廝有可能會在席上發難,現在看來果然被他料中了!
此時首席之上,除了正副主考和孫紹宗之外,還坐著賈雨村與另外一名禮部官員。
那名禮部官員且不論,賈雨村作為孫紹宗的上司,於情於理都不好冷眼旁觀,忙笑著端起一杯水酒,道:“孫侍講,邵宗畢竟是武進士出……”
然而那孫贇卻是半點情麵都不講,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既是個不識得聖人文章的莽夫,又有何麵目在這鹿鳴宴上端坐首席?!”
早就聽翰林院的官最是清高自詡,壓根瞧不起地方上的‘親民濁吏’,今兒孫紹宗總算是見識到了。
要知道這孫贇雖是副主考,官階卻隻是正六品,而賈雨村比他高了整整四級!
賈雨村固然被頂的麵色不愉。
但孫贇這話卻也出了不少人的心聲,有些舉人甚至公然喝彩起來。
而更多的人則是目光灼灼,等著瞧孫紹宗如何應對。
卻見孫紹宗颯然一笑,道:“孫侍講豈不聞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
“哼!”
又不等他完,那孫贇便嗤鼻一聲,不屑道:“你若是去沙場征戰,這話倒還有些道理——可在這鹿鳴宴上,我卻實在不知你有何長處可言!”
“若是你想以刑名反駁,那也大可不必了,此宴乃我儒家盛事,豈能以法家之學論長短?”
罷,他將袖子一卷,滿麵的鄙棄之色,就差指著孫紹宗的鼻子罵‘你丫也配姓孫了’!
其實律法也是鄉試必考的科目之一,孫贇這話明顯有些強詞奪理,可誰讓這是在貢院舉辦的鹿鳴宴呢?
孔老二至高無上,乃是不可動搖的政治正確!
眾人眼見他這一番話,便將孫紹宗逼到了牆角,又順勢封印了孫紹宗賴以成名的‘刑名’絕技,都覺得大勢已定,孫紹宗必然無力回。
誰知孫紹宗卻仍是颯然一笑,端起酒杯衝孫贇舉了舉,淡然道:“刑名雖是道,卻能讓我看出您孫侍講的短處,既然大家都有短處,你我又為何不能同席而坐?”
“哈哈!”
孫贇聞言,忍不住先仰頭笑了兩聲,這才不屑道:“真是可笑之極,本官有何短處,竟會與不識聖人教誨的莽夫,淪落到一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