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興在甲板上直看得頭暈目眩,眼看著空條俊子在桅杆上單足而立,左手裏捉著鬆鼠,右手兀自撫摩著鬆鼠鬆軟的皮毛,一陣海風吹來,她白色的衣襟輕輕拂動,等顯得飄然若仙,簡直是就要隨風飛去一般,回頭看看胡貴誠倒是氣定神閑恍若無事的派頭,顯是平日裏看慣了,並不少見多怪。
“這……這……”
宋家興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麼功夫?”
“嗬嗬,俊子的輕功還是不錯的,老大也及不上她。”胡貴誠笑笑道,接著便將兩手放在嘴側,大聲叫道:“俊子,下來吧!”
空條俊子在桅杆上站著,往遠處望去,她站得既高,整個上海港幾乎盡收眼底,隻見遠處藍天碧海,港內大小船隻檣桅林立,入港海口邊上一麵黃龍旗迎風招展,更是分外奪目。她又往下望去,眼看碼頭上聚了許多人,都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心下不由得意。這時聽得胡貴誠招呼,便答應一聲,縱身往下一跳。
“啊呀!”宋家興見空條俊子就這麼跳了下來,大吃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出口卻覺得聲音大得非同尋常,回頭望去,隻見碼頭上聚了許多人,這時都往空而望,原來空條俊子這一跳人人都覺吃驚,不由得齊聲大叫。
空條俊子身子落下,到第一根橫桅處足尖在上麵一點,先消去了大半下落之勢,接著探手抓著橫桅上一根繩索,順勢一蕩,已經進了在橫桅上掛著的了望桶,便順著了望桶上的繩梯下來。她身法純熟之極,片刻已經下了桅杆,便奔到胡貴誠身邊。
“苗小姐絕技驚人,佩服佩服。”宋家興剛才看得張口結舌,這時才回過神來,便上來一道心中感慨。
空條俊子卻不慣恭維,這時見宋家興一臉誠摯,倒不由紅了臉,小聲說了句“多謝”便低下頭去,手指輕撫鬆鼠的毛皮。
這時苗老大卻走出艙來,原來他在艙裏聽得外麵喧嘩,出來看看究竟。這時出來,隻見碼頭上許多閑人都往自己船上指指點點,便轉頭來問胡貴誠。胡貴誠不敢隱瞞,便將剛才之事說了。
“俊子!”苗老大回頭望著空條俊子,表情甚是嚴肅,“說過多少次了,人多的地方不要隨便顯擺功夫,你這一點點微末道行,在這裏現世,也不怕人笑掉大牙。”一邊又對宋家興陪笑道:“小女孩沒家教,讓宋公子見笑了。”
“令愛如此本領,小生今日大開眼界,還是苗老伯家學淵源,果然虎父無犬女。”宋家興說的順口,便將“虎父無犬子”改成了“虎父無犬女”,話一出口便覺得有點不倫不類,忙抬手施禮,好把自己臉上慚色掩飾過去。苗老大拱身還了一禮,直起身來對女兒道:“回艙去,不到吃飯不許出來。”
空條俊子心裏一百個不服氣,但父親的話又不好不聽,這時撅著個嘴轉身拖著腳步回艙。宋家興看在眼裏,倒覺得有幾分尷尬,正尋思要找點什麼話說,卻見胡貴誠一指碼頭,道:“啊,那不是福兄回來了。”
宋福與絲行裏一個叫阿毛的大夥計,各自提著一個銀包上了船。來到正艙裏坐定,宋福就把銀包打開,裏麵便是五十兩一個的官寶,一共是九個,一包裏是五個,另一包是四個,一共是四百五十兩。這是說好的價款,另一半要等貨物運到,再在目的地付給。這幾個官寶都是簇新新出爐的新錠,上麵鑄著“上海府官銀五十兩天佑三十一年”的字樣,銀霜尚未退盡,這時白花花的一起堆在正艙中間的桌子上,亮閃閃的奪人二目。
苗老大驗過銀錠成色,便命胡貴誠將銀子收起,鎖在後麵船長艙房的櫃子裏,一邊就拿起適才和邱昭一起擬定的合同文書給宋家興過目。
宋家興拿過來一看,這合同分由中文與波斯文寫成,內容倒也沒有什麼新奇之處,無非是貨物名稱、起止時間地點還有貨物損失意外情況等等之類約定。宋家興先看過了中文本,又看波斯文本,一頭向邱昭小聲詢問關於運貨時限和貨物保險的條款。因為上麵寫了時限是三個月,而且注明貨物如有損失,船行隻包賠一半,這與普通貨運合同的條款大有出入。邱昭說這是因為波斯要和希臘打仗,戰事一起,生意上的事情就難說,所以時間和保險條款都有變化,現在這個條款是按照以前有戰事時的慣例而來。宋家興側頭想了一想,依稀是有這樣的例子,隻是近百年來西大陸沒有大的戰事,多年的老例無人引用,也慢慢湮滅了。邱昭是積年的老帳房,對宋家一向忠心耿耿,也不會給自己虧吃,此刻再為這個去和苗老大討價還價,倒顯得自己不夠分量,拘泥小節。不過反正運到就大賺,運不到時,自己就跳在大東洋裏先死了算了——有了這個必死的決心,這些條款細節也就變得不在話下,自己先提了筆,在中文本的日期“大宋天佑三十一年六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