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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在一廢太子時痛陳其罪,除“帳殿夜警”外,還羅列出許多方麵,如“肆惡虐眾,暴戾淫亂,難出諸口”,在隨扈行巡時“同伊下屬人等,恣行乖戾,無所不至,令朕赧於啟齒”,“窮奢極欲,逞其凶惡……今更滋甚,有將朕諸子不遺噍類之勢”等等。雖是暴怒中的言詞,未免誇張,但大都有根有據,隱忍多年,絕非臨時拚湊。胤礽許多惡行是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幹出來的,如鞭撻王公大臣,辱罵老師,婪取財貨,搜集的古玩珍奇比父王還多還精……也有一些行徑,如隨父王南巡期間私自作狹邪遊,接受討好者饋贈的美女,交好優伶等,即康熙所“赧於啟齒”的,他雖不願公開,但也並不以之為恥,似乎還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
曹雪芹不可能見到這位廢太子,但他能夠從父輩那裏及社會傳言裏獲得關於“帳殿夜警”以及其他的種種故事,想象出一個性格複雜的胤礽形象,也許,拋開政治視角與當時主流社會的倫理道德觀念,換另一種眼光來審視,對其人其事會產生出新的解釋。在《紅樓夢》裏,他借賈雨村對冷子興發議論,提出了一個解釋複雜人格的“秉正邪二氣”說,這種由正邪二氣“搏擊掀發後始盡”而鑄成的男女,“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於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製駕馭,必為奇優名倡。”接下去一連舉出了三十來個曆代人物,其中有三位(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是皇帝,從政治角度上看均為失敗者隻能作反麵教員,可是從另外的角度看,他們卻又未必是失敗者,他們都有過詩意的生存。曹雪芹在《紅樓夢》裏寫了賈政因為賈寶玉“不肖種種”而大施笞撻,賈政的痛恨憤怒是真誠的,也是有根據的,在他看來,寶玉的“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逼母婢”,發展下去,必定釀到“弑父弑君”,所以父子恩絕,氣得非活活將其打死不可。可是我們讀了曹雪芹對寶玉與蔣玉菡、與金釧的相關描寫,則會發現這位“秉正邪二氣”的青年公子原來有著自己獨特的生命追求,他不但沒有惡意虐人的動機,還覺得是在詩意中徜徉。
讀了《紅樓夢》,再來回思胤礽“帳殿夜警”一事,我們應該對人性有更深刻的憬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