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兒著急地說：“這是草稿，等我謄寫一份。”
“那你快些，我天黑了還有事。”
小夥兒點頭，趕緊“謄”了一份，卻變成這樣的：
“姑娘你別怕，也別聲張，看到的這封信，出自代筆之手……
“給你信的人，本意是誇讚你長得好，是鍾意你……
“但我不得不篡改了信的內容，因為給你信的人很可能是山上的土匪……
“我沒親眼見過他殺人，也沒見過他搶劫……
“我是出於善意提醒，你自權衡，千萬不要暴露。”
小夥兒把“謄”好的信交給土匪。土匪毫未起疑，折起來揣進懷中，留下筆墨錢離去。
小夥兒收拾起攤子，心惶惶地回到家中，晚飯吃得不多，覺更是睡得不踏實。稀裏糊塗夢見上次在山裏，聽見幾個土匪商量著如何去縣裏幹筆大買賣，而自己就躲在樹上大氣不敢出。
又夢見收到土匪信的姑娘，她不但沒害怕，反而還上山做了壓寨夫人，把自己篡改信的事和盤托出，土匪帶著一隊人馬來找自己算賬——
在刀光血影的夢境中醒來，天空還閃著幾顆寒星。小夥兒起身穿上棉衣，去大道邊的豆腐房上工。他幹的是燒火磨豆漿的活，要起大早，幹到豆腐房開門，才有夥計來接班。這時，豆腐房裏隻有他一個，燒熱水磨豆漿濾豆渣。
幹起活來，心裏就沒空再擔心土匪的事。忙活一陣過後，他提著髒水桶出門倒水。天剛蒙蒙亮，路上結著薄冰。
突然，一陣冰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有人在往這邊跑。等看清人跑到近前，小夥兒可被嚇了一跳，正是那個土匪，他的一整條胳膊都紅了，血在袖子麵結了冰。
“幫幫我。”土匪喘著氣說。
小夥兒是不想惹事的，但偏偏不忍拒絕，趕緊把人帶進了水汽彌漫的豆腐房。
土匪把血衣脫下，放在一捆柴上，小夥兒找來一條幹淨的過濾紗布替土匪簡單做了包紮。土匪喝掉一碗熱豆漿，就匆匆離去，小夥兒都來不及問問是不是那封信讓他惹禍上身。
所幸的是，當時天未大亮，也沒有追兵。此後的一段時間裏，都是風平浪靜。
偶爾，小夥兒聽到一些縣裏的軍閥啊土匪啊劫牢之類的傳聞，就會想起那個不尋常的清早，當小鎮上所有人都在睡夢中時，在水汽彌漫的豆腐房裏，他曾替一個受傷的土匪包紮過傷口。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件善事還是壞事，但是他漸漸地喜歡上了這樣一段隱秘的回憶。
在那個荒蕪又動蕩的年代，有一段喜歡的回憶，就很富足。
待到春天暖了，夏天熱了，小夥兒學會的手藝越來越多，就開始有熱心的大娘來給聯絡姻緣。小夥是受寵若驚的，總是悶頭說好，卻又總是不敢接住紅線。恍惚中，心裏總像惦記著什麼。
直到一天傍晚，有個人走進小夥兒的家門，拿著一疊潔白的紗布，還有一封信。
暮色之中，土匪靠著木門，對小夥兒說：“想問問你的心裏，還有牽掛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