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命路上的寶貝家夥(2)(1 / 1)

罵死佟家人,太奶奶身上真的附了巫婆靈媒的本事一樣,不曉得哪裏來的力氣,挑了擔子就走,三步兩步就趕上了汪家一夥人。有幾個婆娘腳步來得快,老早爬到高高的石嶺上,把下頭望得清清楚楚。剛剛我太奶奶唱的騎馬布歌,一句句都讓風吹到上麵,婆娘們聽得雪雪靈清,都嗚啦嗚啦齊齊叫,講我們汪家這個女人能幹。

不曉得走了多久的夜路,天公有點汪汪亮。尋到一孔水,大家都用毛竹做的茶壺桶裝來吃。當家的商量了一下,望望後頭沒有什麼響動,就叫大家撿柴火燒早飯。柴火頭燒了幾堆,南瓜粥燒熟,紅薯煨熟,大家吃了五六分飽,又要動身逃命。太奶奶和幾個女人家躲到一個角落頭裏,鬼頭十七,不曉得做什麼事情。她老早就用針線縫好了一隻小布袋,這下子又用柴火燒出來的灰裝到那隻細細長長的布袋裏。兩個小孩子問七問八,邊上大人眼睛烏珠一白,叫他們不要多管閑事。兩個婆娘拖著我太奶奶到一片柴火林裏頭,幫她遮遮陰,讓她穿好褲子,再慢慢走出來。

大家動身趕路。有個老婆婆還蹲在火堆邊,仔細挑出一撮撮的柴火灰,用手帕捆好遞給我太奶奶,邊笑邊對她身邊的婆娘們講:這把上好的爐灰,收血收得快,我要送給我們汪家頂能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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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爺爺挑的糧草家夥,太奶奶挑的被褥衣裳,爺爺挑的南瓜,還有好多男人女人挑的擔子,就好比一根長長的帶子索,在衢州府江山縣保安橋那邊的山頭上飄移。我們汪家人慌急慌忙的魂靈,也和那根帶子索一樣,在一山山的樹林裏晃蕩著。

汪家犯人命,是佟家墳堆裏那隻狐狸精害的。

不曉得多少年以前,我們汪家人就租了那裏的一大片山。開山之後種紅薯種苞蘿種豆子,還種桐子樹賣桐子,種山茶樹賣山茶子。旁邊另外一大片山也開荒種地,租山的是姓須幾份人家。姓須人家是江山本地人,我們姓汪人家是從安慶移來的。大家都在山腳底下搭棚子歇,都是做點吃吃的可憐人家。

本來,姓汪和姓須的也隻曉得自己顧自己種地。沒有想到時光一長遠,小人家大了,討老婆嫁老公的事就慢慢爬了出來。兩家人一商量,就想到頂便當的辦法。順反都沒有什麼家底,有些孩子自己也看中意對方,索性挑就個日子一起討進嫁出。汪家須家就這樣做了親家。那段日子,兩家人真是合意,很弄得來。姓汪的學姓須的人講江山腔,姓須的學姓汪的講安慶腔,兩家人見麵都是堆了一臉的笑,開口就是一句江山腔加兩句安慶腔。姓須的拿出一塊煨紅薯遞把姓汪的,用我們安慶人的腔口講你切切切(吃吃吃)、切切切,姓汪的抓了根焐苞蘿塞到姓須的心頭孔裏,學他們的江山腔講你跌跌跌(吃吃吃)、跌跌跌。

在切切切和跌跌跌的客客氣氣的聲音裏,姓汪和姓須的個個都會講江山腔和安慶腔了。我們汪家和須家的老祖宗,做夢也不會想到,五十年一百年之後,兩家人脾氣會弄反,會牙齒悻悻隻想滅掉自己的老親家。這都是後麵到了嚴州府的事情。在江山那下子,我們兩家人好都好到肉裏頭去了,要罵人也是兩家人站到一起罵人家,牙齒悻悻要滅的就是和汪家須家作對的佟家人。

佟家的婆娘,那個狐狸精,就是讓我們汪家須家人嬉出事情來的。

佟家和我們汪家須家本來也不相幹。他們的那塊山和我們的山連在一起,並沒有舍得開山挖火地。原因是他們山上的木頭生得粗,賣木頭更劃算。平常日子我們看不到他們,歇的地方也隔得很遠。後來牽到一起,要怪我們汪家的朋友,姓閆和姓謝的兩個福建人。這兩個福建人,一個娘舅一個外甥,兩人講一口的福建腔。那時光,這些福建人墨汁汁一大片,都待了廿八都那邊燒石灰賣,時候長遠,就慢慢地把江山腔學得像模像樣了。這兩個福建人一身的懶病骨頭,嫌燒石灰辛苦,學了一手看風水的本事,總到村坊裏和山頭塢裏轉來轉去,幫人家看風水,掙點清閑銅鈿。我太爺爺從小吃苦水大,發財夢做了不曉得多少年,苦日子就是看不到頭。那回他在一個村坊裏碰到這兩個福建人,聽他們講天書樣在講,某某人家開始怎麼可憐後來怎麼發財,某某人家開始怎麼有錢後來風水一變又倒敗下去。太爺爺高興啊,今天碰到神仙啦,就一定要和兩個人交朋友,七討饒八討饒才把他們拖到家裏頭來吃紅薯麵吃苞蘿粑,還到姓須人家借了兩斤紅薯酒,招待得兩個福建人屁顛屁顛的隻想搖尾巴,最後講要幫襯我太爺爺看看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