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氣養好，東西吃飽，轎子也起身。小圍裙站在門口笑盈盈，還想到點什麼，大圍裙就對長工說：兩個懶病骨頭過來，我放了你們身上的那些白洋呢？銅板呢？快點抓一大把出來把我妹子，肚子吃飽飽的，總是吃白食也不大好哇？
兩個長工隻顧笑，不敢開口。大圍裙就隻顧罵。小圍裙就過來勸：不要拿了不要拿了，吃點東西還拿什麼錢呢？都是自己姐妹，我下一回也要到大姐家裏來嬉，我也要帶銅錢去啊？
大圍裙拍了拍小圍裙肩膀說：呃哈，我個妹子這句話講得有道理，自己家裏人不講錢，你下一回來，到我家裏想吃什麼我就燒什麼把你吃。對了，再過兩個月就是我生日，你要來的，東西就不要帶了，隻要帶張嘴來就夠。人家送來的東西吃都吃不完，你也幫襯我吃兩天，啊？
上轎子之前，大圍裙又走過來，把小圍裙的褲子上一捏，臉皮上一捏，說：你下一回來把我做生日，這根褲子穿不得。人要臉，樹要皮，你幫襯我把這張皮候候牢啊！我家裏的客人都是長寧園裏頭的大財主，我還要讓他們好好望望我這個妹子哩。
大圍裙的轎子還在洋田山路上吱呀呀響，小圍裙就熬不牢把那包別直參拿給謝天師。謝天師把別直參放鼻子上聞了聞，皺著眉毛說：氣息不大對。
小圍裙說：你吃過別直參啊？謝天師講：沒吃過也看到過。
小圍裙用樸刀切了三四片，遞把謝天師。謝天師吃了之後，說：哼，這個味道不就是清木香嘛，我以前肚子痛總是吃的。小圍裙眼睛一碌，罵：好心不得好報，我大姐好不容易省一根給你吃，你不多謝她還講什麼清木香，這種話傳出去，要讓人家牙齒笑掉的。
謝天師是跑過碼頭的人，把那根東西翻來翻去看，又用鼻子聞聞，說：就是清木香，別直參黃哈哈的，這個東西顏色有點灰；別直參味道有點麻，沒有這種香氣。
講歇，謝天師把東西往門外一摜，罵：你娘個鬼扯匹！和閆天師一樣的貨色，一生世跑碼頭騙人，今天騙到自家人頭上來了！
小圍裙肉痛，趕緊跑到門口把東西撿轉身，說：你不吃我自己吃，不識貨，好心當作驢幹肺！
後來幾天，小圍裙也懶得理睬謝天師，也沒工夫去理睬。為了把借來給大圍裙吃掉的東西還清，小圍裙天天到山上做工夫，到半夜裏還在山上砍柴燒炭，用來抵債。
做得吃力不要緊，力氣用掉還會來。頂傷腦筋的是這根破褲子，要在大圍裙做生日之前，弄到錢去買塊布來做。做不出新褲子，小圍裙沒臉皮去糠芯塢。
離大圍裙的生日越來越近，小圍裙一想到這事，夜晚困不著。
有天天早，她挑了擔柴火到長寧賣，想靠賣柴火掙幾個錢買布。到了長寧村裏轉來轉去，都沒人要買柴火。後來有人教她，說長寧村裏最大的財主人家是老和尚，也就是早先汪家塢廟裏的那個。講都這麼講，哪個也沒看到過，老和尚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的臉孔，出去收租也派傭人去。人家說，老和尚在汪家塢廟裏整擔整擔把白洋挑到山上藏起來，後來事情過去，就到長寧買了田地造了磚牆屋，幾年下來，長寧的田地差不多都讓他買去了，連汪家塢的山也是他的。大家不曉得老和尚的真名，合同上寫的是邵天財三個字，沒有人曉得他就是那個老和尚。老和尚人老心不老，在長寧買田地造屋後，老婆討了一個又一個，共有五個老婆。頂小的老婆頂齊整，老和尚頂歡喜，一天到夜把她關了樓上，不讓她出門。
小圍裙到大財主邵天財家門口賣柴火，管家的人說家裏柴火很多，一定要賣，隻能付平常一半的價錢。小圍裙沒法子，不想挑回家，隻好便宜賣。捏了幾個銅錢，想去買點吃的，又舍不得，要餘下來買布。
剛要起身，門口擠了好多人過來，都是上門送租糧的，裏頭有兩個人還很熟悉。小圍裙怕難為情，就往邵天財家屋後那片毛竹地裏躲，走了沒有幾步，一件白乎乎的東西匹一聲打下來，一打就打到她手筒管上。小圍裙一看，是樓頂窗門裏飛下來的。把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塊上好的白棉布，裏頭有一孔血塊。曉得了，是樓上女人用的騎馬布。往年人都講騎馬布丟身上倒運的，小圍裙哪裏管這麼多，她越看越高興，越看越歡喜，啊呀，這塊布真是好，好大一塊，真是有錢的人家，騎馬布都這麼齊整。小圍裙就把白布往衣裳袋裏一塞，坐在毛竹叢裏嬉。過了一兩個時辰，又是匹的一聲，又一塊白布下來了。小圍裙又撿了藏袋裏。到了天公漆黑，小圍裙的衣裳袋裏就裝進四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