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單調的西方天空沒有一絲雲霞,唯一的橘色殘陽把一切都鍍上了淡淡的暖紅。時值初夏,江南和中原的氣候早已轉暖,想必現在已是一派姹紫嫣紅草長鶯飛的景象,但是在雲南北方的這片土地上,依舊固執地透著些殘留不去的春寒。
夕陽的盡頭是一條古舊的長巷,青灰色的石磚,黑褐色的屋瓦,斑駁的牆壁,厚重的灰塵,再加上令人毛骨悚然的闃靜,無論是誰都可以一眼看出這是一條死巷。巷子的入口處立著一塊一米多高的烏黑石碑,上麵鐫刻著兩個風骨遒勁的紅字『黃泉』。
這條巷子的名字就是——黃泉。
意思是說,隻要走入了這條青石板鋪成的死巷,就等於進入了黃泉之路。能夠活著通過這條巷子的人,溥天之下屈指可數。正因為如此,通常江湖中人都不會涉足這個地方。隻有笨蛋才會用自己的命來驗證『黃泉』二字發出的警告。
但是此時,黃泉巷的石碑旁卻站了一名黑衣的男子。隻是站著而已,視線一直望著巷子的盡頭,沒有向前踏出一步,也沒有說一句話,仿佛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又仿佛是有什麼顧忌。
如果是對最近兩年江湖中的事情有所耳聞的人,都不會不知道他。這個名為西盡愁的男人,無論臉龐還是身材都恰到好處無可挑剔,外表看來不過二十多歲,但從他眼神裏透出的精明和幹練,儼然遠遠超過了他的實際年齡,給人一種涉世極深的感覺。
他雖然一副武林中人的著裝打扮,但奇怪的是身上竟沒有佩帶任何武器。其實,在江湖中每每提到『西盡愁』這個名字時,都會在前麵加上兩個字——隱劍——杭州『名劍門』的第一名劍。
顧名思義,『隱劍』是一柄看不見的劍,因而也是一柄最可怕的劍。
名劍門有個規矩,第一名劍隱劍的繼承是『認劍不認人』的。也就是說:無論你是誰,隻要你得到隱劍,你就是隱劍的主人和名劍門的首席弟子。門主下麵的第一把交椅就是給你留著的,名劍門裏上千名弟子都是你的師弟,都可以隨意差遣。
覬覦名劍門首席弟子的人不在少數,欲獨占神兵隱劍的人更是多如牛毛。所以這條『認劍不認人』的規矩一經傳出,江湖中立刻就掀起了一股搶奪的風潮。但是,就在兩年前,隱劍卻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流浪劍客西盡愁得到了。
這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人物,不僅洞悉了隱劍的秘密,更是憑著他高超的技擊之術,把所有欲從他手中再奪隱劍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所以,西盡愁這個名字就伴隨著隱劍在中原甚至南疆地區迅速竄紅起來。
因為實在是太強了,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敢挑戰他手中的隱劍了。大家仿佛都默認了西盡愁是隱劍主人的最佳人選。從此以後,名劍門終於恢複了平靜的日子。
但是無拘無束慣了的西盡愁,即使有個名劍門第一名劍的光輝頭銜掛在腦袋上,還是死性不改整天到處遊蕩,不肯乖乖呆在杭州,而是跑遍了江南大大小小的地方。隻是不知道他這次不遠千裏來到雲南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抬眼,天邊夕陽的光暈又黯淡了一層,腳下灰黑的影子被拖得更長。西盡愁望著空蕩蕩的巷子,無聊地晃了晃腦袋。心想:這未免也太慢了吧,怎麼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這時,突然一陣寒風卷起地上的敗葉掃過了他的側臉。於是他攏了攏耳鬢被刮散的亂發,並用絲線在後頸的位置上打了一個活係。起風了,如果再不快點隻怕要變天了呢……想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朝前邁出一步,踏入那江湖傳聞中的鬼門關——黃泉巷。
長巷靜寂,凜凜寒風,涼意滿衾。
整條巷子裏隻能聽到他黑色皮靴扣擊石板傳出的當當聲,那寂寞的聲響讓黃泉巷更顯恐怖。仿佛即使隻是呼吸這裏的空氣,就可以要了人命似的。他走得極為穩重,每一步都是經過了深思才踏出的,因為隻要出一點差錯,他馬上就會一命嗚呼。
突然,一陣凜冽的急風自巷尾急速灌了進來!
一群雜色的鴉雀立即被驚得振翅衝向天空,尖利的鳴叫和翅膀狂烈的撲哧中,落下的翎羽回旋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讓人的神經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繃了起來。
西盡愁的衣角『颯——』一聲揚向陰灰的天空。
幾乎在同一秒,五個黑點乘著風勢朝他飛了過來!暗器!
這發暗器的人是個高手,因為她不僅懂得把握出招的時間,而且暗器角度刁鑽,封住了西盡愁的所有死角,讓他無處可逃。明知無路可退,自可不退。隻見他揚起了右手,手中無劍出的卻是劍招。一絲白亮的光線從他的手中驚鴻一閃,稍縱即逝。
『嚓——』一聲後,西盡愁已收手站在原地,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平靜。然而那五枚暗釘卻被劈成了十枚,『當當』十聲釘入廢宅牆壁,排成一條完美的直線。
這個時候,有三個人同時屏住了呼吸。兩個在巷口,一個在巷尾。太快了!三人都沒能看清他是怎麼出招的,他們能看見的都隻有一絲一閃即逝的白光而已——隱劍的劍光。
「走!」
急促地說出這個字後,躲在巷口的一人便飛身消失,另一人也緊隨其後。
然而西盡愁對此卻絲毫不與理會,他早已知道身後有人跟蹤。本想把他們困死在機關密布的黃泉巷裏,然而他們卻好運地在進入黃泉巷之前乖乖逃走了。也許真應當好好感謝那名藏在巷尾冒失行事的刺客吧?
「別躲了,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裏。」西盡愁抱著手臂,微笑著偏偏頭,用溺愛的口氣對著巷尾喊話,「我就奇怪你怎麼來這麼遲,原來是躲起來,想用暗器來歡迎我啊。」
西盡愁已經從剛才暗器的來勢辨出了刺客的藏身之處,並且對刺客的身份,也有了十二分的把握。
但是等了好一會兒,巷子那頭還是靜悄悄的不見任何動靜。大概是這名刺客比較別扭,小把戲被拆穿了以後還不好意思出來。看來不用點手段,她是不會現身了。
於是西盡愁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走向那釘入牆壁的暗器陣,裝模作樣仔細審視了一番後搖搖頭說:「哎呀……這些東西還真是垃圾,不僅奇形怪狀,廢鐵廢鋼,而且鋒口不利,打磨不光……」
「喂,姓西的!你長眼睛沒有,亂說些什麼啊!」
西盡愁話未講完,隻見一名紫衣女子從一個角落裏蹦了出來。兩道柳眉擰在了一起,皓齒扣住下唇,一雙美目瞪著西盡愁像是想要把他抓來吃了似的,那紫衣女子顯然被他剛才的話氣得不輕。
看著尹瑉瑉嗔怒的模樣,西盡愁著實吃驚不小。沒想到那個小丫頭兩年不見倒是越長越標致了啊。在心裏微微感歎了一下,西盡愁立刻笑道:「我的大小姐,你總算是出來了啊……」
尹瑉瑉兩蹦三蹦地跑到牆邊,用手戳著牆壁,板起臉挖苦起西盡愁來:「你是不是在江南花姑娘看得太多,把眼睛都看得不中用了!這些暗器哪點奇形怪狀了?那全是被你劈成畸形的!還說什麼廢鐵廢鋼,都被你弄成了兩半,那才叫浪費呢……還有什麼鋒口什麼打磨的,你敢把它放到脖子上試試?看它要不要得了你的命!」
見尹瑉瑉一本正經地喋喋不休,並且氣鼓鼓地絲毫沒有要收口的打算,西盡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捏捏尹瑉瑉已經氣得紅撲撲的臉蛋說:「好啦好啦,尹大小姐,算我有眼無珠行不行?剛才說話冒犯,多有得罪,還請尹大小姐你多多包涵,不要和我一般見識了。拜托你就歇歇嘴,少說兩句吧……」
「你這個人……」這時尹瑉瑉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西盡愁的激將法給激出來了,於是揮拳向西盡愁的肚子打了過去。
西盡愁也很配合地捂著肚子縮在牆角『嗚嗚』呻吟。尹瑉瑉看見西盡愁一副滑稽的表情,強忍住笑意把頭撇向一旁,哼一聲說道:「裝什麼裝呢,難看死了。」
「臭丫頭,你下手不會輕一點啊。你爹就叫你這樣來接我?」
「我爹說了,對付你不用太客氣,弄得你越疼你就越高興。」尹瑉瑉邊說著,做勢還想再補上兩拳。但拳頭還來不及落下,在半空就被西盡愁給截住了。
「我怎麼不記得我有這麼犯賤?」西盡愁苦笑著自嘲了一句,「如果你再打下去,我今天就趴在這裏不動了,等著讓你給背回去。到時候看我們到底是誰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