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決定出去一趟。
我想到了一個地方,在許多個不快樂的日子裏我都會去的一個地方,我卻在最困難的時候忘記了它。今晚從山丘的背陽麵重新走上去,卻發現那個熱熱鬧鬧的建築工地竟然不知從何時起停止施工了,我能那麼輕易地跨過圍欄走近它,東西似乎還撤得幹淨利落,再也沒有燈,沒有人,隻有風聲從耳邊呼呼作響,那棟未完成的大樓徒有一個水泥外殼,風從沒有遮蔽的窗戶之間橫貫而過,此時此景使我始料不及地遭遇到更深邃的悲涼。原本我是來這兒尋找安慰,尋找一個可以容納所有不快的地方,但沒想到我遇到一個比我更孤獨的靈魂,它深居在這棟大樓裏,跟我一同麵對這一方黑夜的寂靜。
那樣的一個工程一旦停下來便不知何時再能繼續,這棟大樓以一個被遺棄的半成品姿態屹立在這座小山丘上,我站在它的底部,幻想著它的過去與未來。它也許是被計劃建成一座清幽的山頂公寓,或者是新開辟的另一個商業大廈,它應該有幾層樓,現在封頂了沒有,他們原本打算用什麼樣的材料裝飾外牆,是玻璃還是金屬。我跟它一起站在山頂俯瞰這個城市,我麵對著南麵在萬千燈火中尋找著我家的大概位置。我現在麵朝的這個方向,應該是我自己的房間,所以我實際上是在這樣的燈火裏尋找一個小黑點兒。我眯起眼睛,發現在這樣密集的房子裏難以確定我家的位置,於是我含糊地認定了一個區域,對自己說道:“哪,我家就在那邊。”是啊,我家就在那邊不遠的地方,我能遠遠地看著卻不能回去,就像被一種自覺的約束囚禁在了山的這一邊,而我現在就像站在了邊界上。
我走進這座大樓,僅憑中秋夜皎潔的月光辨認出牆上的斑駁。我突然發現即使這裏不再能承載我的痛苦,它至少還能放得下我對家的懷念。我在樓裏找到一個跟我家格局相仿的房間,伸出手去撫摸牆壁,幻想這就是我家,這是我的房間,書桌那邊最為淩亂的是我從不允許我媽收拾的私人領地。這過去是我爸媽兩個人、現在是我媽一個人的房間。這是衛生間。這是陽台,從這兒能看到新年的煙火和中秋的圓月。這是廚房,抽油煙機嗡嗡作響,我媽圍著圍裙背對著我炒菜,飯桌上放著月餅和水果。她轉過身來,捧著一個碟子,微笑著對我說:“還愣著幹什麼呢,快坐下來吃吧,你爸很快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