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是想在 1990年前把《紅高粱家族》的故事用一百萬字講完的,但很多臨時冒出來的念頭促使我寫了一百萬與紅高粱家族無關的文章,這也許是福,也許是禍,而是福是禍都是命運使然,想躲也躲不過去。
技巧熟練,並不總是成就一部大作品的根本原因。有一些評論家總是懷念我的《透明的紅蘿卜》,認為我後來的作品不好,我個人很難同意這種判斷,有眼光的讀者也不這樣看。
收到這個集子(《懷抱鮮花的女人》)裏的,是我這兩年裏寫的六個中篇,自我感覺良好,產生良好感覺的主要理由是:它們各有特點,而且都有很強的故事性。
不知是不是觀念的倒退,越來越覺得小說還是要講故事,當然講故事的方法也很重要,當然錘煉出一手優美的語言也很重要。能用富有特色的語言講述妙趣橫生的故事的人我認為就是一個好的小說家了。
河水隻有流動著才能新鮮,觀念隻有變化著才有活力,如果我能不斷地批判自己的文學觀,我的小說就可能常有新鮮的氣息。我知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於能不能耐得住寂寞,能不能不趕潮頭湊熱鬧,則基本是做人的原則,對寫小說的法則影響不大。其實寫小說也很難有什麼一定的法則。就像很多先生說過的那樣:我的下一部小說將是最好的。是不是真好很難說,但這點心勁兒還是得有,這也是小說師傅們不斷演練的動力。
既然是創作談,總要說幾句小說觀念的話,總要說幾句我目前的小說觀念。前邊所說的“用富有特色的語言講述妙趣橫生的故事”雖然具體,但不太玄虛也就不“哲學”,顯得我很沒有水平似的,這不行,要把自己顯得好像有點水平才好。於是就把前年為小說集《白棉花》作的序言剪貼在後:難以捕捉的幽靈我經常在夢中看到好小說的樣子,它像一團火滾來滾去,它像一股水湧來湧去,它像一隻遍體輝煌的大鳥飛來飛去 ……我不停地追逐著,有好幾次興奮地感覺到已經牢牢地逮住了它,但一覺醒來,立即又糊塗了。好小說的模樣在夢中我可以描述,但清醒時卻難著一言。除了必要的條件之外,逮住好小說太靠運氣了。我連做夢都想著寫出好的小說,可我始終未寫出在我的夢中看到過的那種像火像水又像飛鳥的小說。我一直在努力逮住它。收在這本集子裏的小說是我努力的記錄。沒逮住,但揪下了它幾根羽毛。在努力中等待好運氣。好的小說就像幽靈一樣。有朝一日讓我逮住你 ……也許我永遠逮不住你 ……我總有一天要逮住你 ……冷靜點,我。這就是我最新的小說觀了。我預感到逮住一部好小說的時機即將到來。孩兒們,拚了吧!
三年後補記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