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外麵,兩條歡迎標語已經從樓頂垂下來了,一條是“熱烈歡迎著名作家紅學家劉心武先生”,一條是“紅樓夢全體人物期待並恭候您的光臨”。
錢智商仰望了一陣,點點頭對蒼井溢說:“嗯,好,客人見了一定高興。”
甄工卻書生氣十足地問:“怎麼,這事已傳到係統裏了,連那些虛擬角色們都表態了?”
大家都笑起來,笑他那麼叫真。
我說:“這邊現實世界的老百姓常‘被代表’,那邊的虛擬世界,他們偶爾‘被代表’一把,沒啥的。”
潘學更是凶悍地說:“咱們定的事,那些個電腦玩藝兒還敢反對不成,想找死啊!一拉電閘,全讓它們歇菜!”
甄工正色地說:
“那還了得啊,要出大事的!你沒看見咱們接了甲級用電線路後,裏麵還是要配上那麼多臨時電源嗎?現在遊客一天到晚不斷溜,要是係統突然斷了電,沒及時出來的人有什麼後果,那可是無法預料:是大腦受到嚴重損傷,還是成為白癡,甚至馬上死去?都是有可能的。你沒看過《黑客帝國》那部電影啊,一拔插頭,人就當場死掉。”
潘學也害怕了:“真這麼嚴重?”
甄工說:“也有可能啥事沒有。到底會怎麼樣,連噙先生都沒有給下結論,關鍵是這件事你不能去試驗證明。嗨,讓你這麼一說,弄得我心裏不落底了。我得去看看,所有電閘都不能讓外人接觸到,還都得加鎖。”
我們幾個人繼續研究接待事宜。錢智商對我說:“這回劉先生來,到了係統裏後,就由你來陪同——”
我一聽就趕忙說:“我隻是個‘山寨’紅學愛好者,哪好由我來。鍾老呢?”
錢智商說:“我說的就是鍾老的意思。他說和對方的觀點有好多不同,探討起來難免要磕碰。他是客人,又不是在學術辯論會上,總歸不太好。另外,你年歲比劉先生小不少,他有什麼要求啥的,比較好跟你說。”
我一聽,不好再推托了,便說:“那好吧。不過有個問題:他和普通遊客不同,肯定會想進到府裏見一些人,那怎麼辦?”
潘學在一邊輕飄飄地說:“那你就帶他見唄。我就不信,這個賈府又不是紫禁城,怎麼還不能想法混進去一把啊?”
我頂了他一句:“那你現在就試試吧,如果你能混進去,我就到你手下當保安,你來帶客人。”
老One說:“有了,我可以虛擬一把梯子,你們爬圍牆進去。”
我說:“我倒不在乎,客人呢,也讓他像做賊似的?再說啦,就算進去又能怎樣,裏麵的人認識我們嗎?還不是一樣要被當成賊。”
“那就把你們再弄出來。”
“像我上回那樣?那賈府可是皇親國戚家,你得派兩個錦衣衛還得帶上皇帝聖旨才能進去帶人。”
錢智商擺擺手:“你們就別在這兒爭來爭去了。老One,還是打電話請甄總回來,解鈴還需係鈴人嘛。”
甄工趕到後,錢智商便說:“這係統可是你們建起來的。美劇《越獄》那幫人,能從那麼牢固的監獄衝出去,你們不會沒辦法進賈府吧?”
我知道甄工同鍾老一樣,相當不讚成外邊人和裏麵的重要角色接觸,我都從沒敢跟他求過這事,沒想到他這次倒回答得很爽快:
“沒問題,當初搞這個中心,就是想為專家學者們提供一個研究基地。有個‘觀察者’程序,可以很方便地讓人進入紅樓夢matrix幾乎任何地方!見賈府的人不是問題,甚至到紫禁城見皇帝本人,都可以做到。”
看看大家的表情,甄工就知道還得再上堂技術課:
“所謂係統裏的人,其實就是一個個程序,同樣,我們進係統,也是經由電腦化為一個個程序,這樣,才能彼此感知、互動。我們可以讓裏麵的一個程序暫時停止運行,結果就是它所代表的那個人便消失了,這樣就可由外邊進去的人頂替,名正言順地在係統裏活動了。舉個例子吧,如果停了寶玉屋裏一個小丫頭的程序,頂替她的人當然就能進怡紅院了,還能待在寶玉不遠處觀察他,這就是所謂的‘觀察者’。”
隋聲興奮地說:“就像那個《潛伏》劇,在虛擬世界裏臥底一個餘則成!”
甄工接著說:“甚至可以讓觀察者化身為一條狗,這樣能去的地方更多,更少造成幹擾。”
大家又驚奇又是佩服,潘學一拍大腿說:“甄總啊,這事到現在才說,留著這麼厲害的一手絕招呢!”
一聽潘學的話,甄工臉色變得很難看,稍停了下,才說:
“因為這個程序是不好隨便運行的。從組建係統到現在,連試驗在內,一共也就用了不到十人次吧。你看,連大One都不清楚這事。”
我能估計出他的心理。現在單位主要由老員工和總公司來的人兩部分組成,總會有點小誤解和摩擦,他說話得相當注意。
錢智商立刻斥責潘學:“你胡說什麼呀!甄總這叫負責任,要我看,這個技術也是不能濫用。”
蒼井溢也話裏有話地說:“可不是,誰知道有些心術不正的人會利用這個幹什麼壞事!”
錢智商又接著訓潘學說:“你再說話不經過大腦,我就讓甄總把你虛擬成一條狗,拴在賈府大門口半個月!”
這句帶點玩笑的訓斥緩和了氣氛,也化解了潘學的難堪。
老One也湊趣說:“那我們送遊客進去時就告訴他們,賈府門口的那條狗每個人必須踢它兩腳,這可保證全家幸福,社會和諧!”
大家哄笑起來,沒意識到他這裏多少有點替甄工出氣的意味。
潘學自我解嘲地說:“是啊,在虛擬世界裏,沒人知道你是條狗還是個人。”
笑過之後,我說:“如果能光明正大進去,那我就勉為其難,領了這個任務。不過我想劉先生是個紅學專家,和一般的貴賓還不同,他肯定有自己想看的人,我們替他安排反倒不一定合適,等他來,先聽聽他的意見再決定吧。”
錢智商說:“行,就這樣操作吧。還有,邀請記者的事,公關部抓緊辦。嗯,這回找的記者最好挑一挑,因為聽說這位劉先生的新學說提出後,爭論相當大。可別找那些對他冷嘲熱諷過的媒體的人,要不提問和後來的報道,會讓我們比較尷尬,弄不好他會以為是我們安排給他難堪。”
我有點驚奇,打趣地說:“錢總對媒體的事可真熟悉啊。”
錢智商淡淡地說:“人人可能借過他們的光,也可能被他們扁過,時間長了,不就有經驗了?”
蒼井溢說她會先上網查查,打電話發出邀請前再先試探一下,用兩層篩選來保證記者對貴客尊敬的純潔性。
第二天上午,錢智商用他的寶馬私車帶著蒼井溢、隋聲一起到車站把劉先生接了過來。
接下來的議程一帆風順,為門口等待的數十名粉絲簽字,記者采訪,全都是讚揚他的“秦學”如何具有開創性,對紅學將有多大貢獻,等等,所問的也無非是劉先生新的創作打算、展望紅學研究前景等,氣氛極其和諧。
老One說:“過去我聽說有選擇性執法,還不知道有什麼好處,經過這回‘選擇性招記’,我搞明白了。”
旁邊的潘學又打岔,說:“不選擇選擇就‘****那不是錢多燒的,找得髒病啊?”
老One先是怔了下,接著就捂嘴哈腰笑起來。我倒沒笑,因為潘學這回“岔”打得不太離譜,有的“記”品行還真不如“妓”。
記者采訪結束,坐在客人身邊的鍾老走過來,對蒼井溢說:“你把關把得真好啊,以後再有哪開聽證會,都該請你去先篩選聽證代表。”
他雖然是帶笑說的,但話裏有明顯的諷刺意味,蒼井溢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孩子哪能聽不出來。別看她回潘學舌頭像刀子般鋒利,但對鍾老,她隻是垂頭笑笑,什麼也沒說。
我覺得鍾老一直對她有成見,就打抱不平地說:“鍾老,昨天你又不在,這事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鍾老便也不再說什麼,向蒼井溢抱歉地點下頭便走開了。我問蒼井溢:“鍾老不在時咱們就開放了遊客自由餐飲,又搞虛擬貨幣買賣,他是不是因為這事相當生氣啊?”
蒼井溢想了想說:“不會吧。那天他來公司看張悟本的視頻時,錢總就跟他通報了這個事,又跟他解釋。他隻是說了句:‘我知道了,也估計到了。’至少沒發火。”
聽說鍾老已知道這個事,我輕鬆些了。旁邊隋聲卻說:“他一定也知道‘改革開放’的時代潮流是無法阻擋的,在虛擬世界也是如此,想明白了。”
那一邊,我聽錢智商對劉先生說:“我估計劉老師什麼規格的宴席都見識過了,所以今天我要搞個具有完全‘紅樓夢幻穿越遊’特色的宴請,在全國也可說是獨樹一幟,那就是到虛擬的大都城裏去吃頓飯,歡迎劉老師。”
這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用虛擬酒菜宴請貴客,未免有點不敬吧?
錢智商接著說:“吃飯時,我們還可以先從外邊看看賈府和裏麵的大觀園。飯後出來休息一下,下午請劉老師正式遊覽。然後,晚上我們再到市裏的酒店吃頓正常飯——啊,相對於中午的這頓。”
劉大師心情看來很好,欣然說道:“客隨主便,不必客氣。”
盡管挽留記者們留下吃飯,但還是有人提出各種理由告辭了,隻有省新聞社駐金陵記者申度,省報記者站的常岩,金陵電視台文化部編輯呂優國和金陵晚報記者何如文四個人留下來了。
老one親自操作,把一行人送到係統內——客人劉大師及四名媒體人,還有主人方的陪客錢總、鍾老、蒼井溢和我。
甄工說“觀察者”程序很長時間沒運行了,要再準備下,金喜萊說她太忙,潘學則是被錢智商找個事支走了,估計是認為他不適合陪高雅客人,說話粗俗不得體,這幾個人就沒有參加宴請。
我們還真不是怕人多花銷大就減少人數。
這位劉大師,同所有第一次進係統的人一樣,首先感到驚奇的是衣帽突然的轉換。
女人們在這方麵總是細致,蒼井溢還特意讓老One給她帶進了一麵小鏡子,這時就遞過去請劉大師照照。
大概他從未試過古裝的打扮,看到自己的樣子,讓他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玩把穿越換古裝,老夫聊發少年狂!”
關心完遠客,我們也彼此打量了一下,都禁不住笑了起來。
同上次低調吃飯調研不同,這一回,顯然錢智商指示給大家用了高等級的衣裝打扮,主客個個都是衣著光鮮亮麗。
尤其是蒼井溢,那兩次調研進來,她的打扮是平民丫頭,並不出奇,此次她可是貴族小姐的格調了,襯得她美貌非常。
隻可惜,本人對女人服裝向來不甚了了,對這古裝,就更一竅不通了,無法通過細節描寫把它們傳達給讀者。
隻能說,現在的蒼井溢頭上珠翠閃耀,衣袂飄飄,身姿嫋娜,把在場男人們的目光都鉤住了,幸虧潘學沒來,要不又得引出一大堆話。
申度說:“中國女人還得說是扮古裝,那叫一個漂亮,就那發式簪釵,現代那燙啊卷啊染啊的,都是浮雲了。”男人們對此都深表讚同,歎惜生不逢時,隻能在古裝影視中欣賞這種美了。
在大家誇讚中,蒼井溢更是嬌羞婉轉,顯得風情萬種。
劉先生這時問鍾老:“我看這裏麵的服飾是明代的風格,為什麼沒有用清代的?”
鍾老說:“《紅樓夢》的年代無疑是清代,作者卻有意把朝代模糊化了,這裏自然也隻能按他的意思來,與清代相隔最近的,當然就選明代了。至於具體的美術、服裝設計,是由一對夫妻負責的,他們方案搞完就走了,現在在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