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直到晚上回到出租屋,我才總算能靜下心來研究一下張英從戴府裏“撿到的”情報:戴力寫的那個奏章草稿。
由於一進係統它就在我的古裝衣兜裏,出來反倒不在身邊,所以我在裏麵時努力記下了它的內容。
不過由於塗改得厲害,加上有的地方墨跡沾連,好多字無法辨認,我就把它的主要意思說一說吧。
它的主旨,其實是指責朝廷某部門官員辦案不力,具體說,就是針對當時指揮抓捕行動的錦衣軍指揮副使丘某的。
一是接到密告信,不該大張旗鼓馬上就派成隊兵馬抓捕,致使打草驚蛇,讓嫌犯聞風而逃。應該派精幹公人,便衣前往探察,既可搞清情況,又可監督嫌犯行蹤;
二是嫌犯逃走後,不該馬上又四處張貼懸賞告示,致使其畏懼再不敢現身,從此銷聲匿跡,無法查尋,而應是外鬆內緊,使街市一切如常,將嫌犯畫像置於搜查官兵手中,隻供發現嫌犯時比對之用,給嫌犯一個安全假象,重露麵後可再尋機抓捕;
三是一味用刑,致使涉案的周太監不堪苦刑淩辱,趁看守疏忽之際自盡(總算知道了周太監的死法),什麼口供也沒有拿到。
這個環節更是犯了大錯,人死無對證,使案件成懸案。
戴力還認為此案有很多疑點:密告者一直沒有露麵,此人情報從何而來?
為什麼告密又不來領賞,不肯暴露身份?
他不像是貪圖賞金編造假情報,從那些嫌犯的表現看,確實像畏罪潛逃。
還有,鳳藻宮賈妃之父賈政認出逃走的兩名女子已在此前來過一次府裏,說是海外和諧國公主及侍女,隻是請求來大觀園觀光,並無其它,他已一口回絕,至於後來為何又有周太監參與此事,還有假傳聖旨等事,當時他並不在府中,一無所知。
此事疑點也很大,怎麼會有海外邦國之人,辛苦旅行來此,隻是為了觀光看看什麼花園,實是荒唐,可能另有圖謀。
但周太監畏罪自行了斷,斷了線索,隻能姑且存疑。
最後有一段塗改得很亂,好像是他請命將此案交他辦理。
從這個奏章能看出,朝廷中確實明爭暗鬥,互相傾軋。這個戴力真是個厲害狠毒的角色,如果官軍那天真像他說的那樣行動,我們確實很難逃脫羅網。
自然,這裏麵最有價值的,就是知道那天為什麼行動失敗被追捕了。
我曾多少個夜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撫摸“箭創”百思不解。想查明此事,也是我接受錢智商新任命的一個驅動力。
現在,一個新問題又縈繞於心:這個告密的人是誰?
這個害我中箭差點死在虛擬世界裏的混蛋,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要害我——不,是害我們——蒼井溢、彭巧兒,當然還有錢智商。
如果潘學、柴菲晚點來救我們,很快搜查的官兵就會查到藏身之處(據最後出來的潘學說,他借助彈射器要出來時,已聽到外邊宅門被踹開的聲音),我們幾乎注定難逃像周太監那樣被拷問致死的命運。
盡管不願意往那方麵想,我還是不得不懷疑:這個告密者十有八九出自我們這方麵。假傳聖旨這件事,是絕不可能被裏麵的虛擬角色們知道的。
而在我們這邊,差不多員工們人人知道。我們那天在進入係統前,曾開著門等潘學好一陣,也談著這事,從那裏路過的遊客會聽到。而操作員們也可能不小心在談此事時,還沒進係統的遊客也能聽見。
但關鍵是,這事並不是人們無心泄露的,而是有意寫了告密信,傳給錦衣衛的。
我不禁打個冷戰,什麼人和我們有這麼深的仇恨,必欲致我們於死地啊?
戴力提到的一個事實也從側麵支持這個推論:告密者忽然銷聲匿跡,不去領賞。如果是裏麵的人偶然知道此事,忠於皇室,不管這事結果如何,總該露個麵,就算沒圓滿成功,也不是他的責任。
但如果是外麵的人,這樣消失可就再正常不過了,他本來就不是為了領賞,再加上害人不成,當然就更不會露頭了。
為什麼?為什麼?
是我們內部的人,前一陣加班加得太累了,忽然想到一個巧妙的主意,想法把錢總和幾個手下人搞掉,把景區搞黃了,從此不用加班,回家好好歇會兒?荒唐。
由此我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不是新冒出個競爭對手嗎,那個江南縣的秦可卿故居園。誰都知道,現在的競爭有好多是惡性競爭,你死我活的。惡搞你一下,你的景區一出事,關門歇業,我們好獨霸此方。
嗯,這後一個推理比前邊那個靠譜多了。不過,也一點根據沒有,根本無法以此控告對方。
我想不下去了,在目前,沒有更多的佐證材料,根本確定不了此人。亂猜亂查,在內部隻會徒增彼此不信任感;在外邊,也會把同行間關係搞得緊張不堪。
也許,戴力的方法可以為我所用:不動聲色,暗中慢慢調查。
昨晚研究情報,由於推理出是某人有意加害,頗為驚心,睡得不太好,做了半宿噩夢。
不管怎樣,此事印證了錢智商直覺的準確性,也加劇了在虛擬紅樓世界建立聯絡站的緊迫性,我感到肩上的擔子突然間加重了。
不過,我也有自己的緊迫事。
上次冒出毒氣泄露事件後,盡管市府在過了兩天後的例行新聞發布會上被記者追問到此事時,關昌化回答“此事隻是偶然孤立事件,該地區化工企業都非常注重安全生產”,“群眾情緒穩定”。
但我卻知道,此地人心惶惶,我也想換個地方租住。畢竟我可受過“內傷”,誰知不良刺激會不會再把大腦殘存的記憶喚回呢。
由於拐彎去看出租房,這回我沒沿著慣常的路到公司,正好看到“紅樓”後院新兼並的化工招待所,不由得精神一振,又一次感受到了錢智商的經營大手筆。
現在公司整體建築像一個“胃”字了(錢智商的經營“胃口”也很大啊),那個“田”就是原來的“紅樓”,“月”則是招待所,其布局,兩側的豎是平房,中間是個三層小樓。建築麵積大增,院子中足可停十多輛旅遊大巴和二十多輛小車。
這裏已經有施工隊在忙著,我也再次感到自己的工作也要抓緊。
到了樓裏,老九他們都十分感興趣地打聽昨天的事,非要讓我說說細節。
我就告訴他們等著看晚報吧。
因為淩吉昨天就跟我說,何如文要他抓拍到的小沈陽被“非禮”後衣衫不整、神情沮喪的照片,印出後獨家給他,問我行不行。
我說當然可以給他,不能像某些霸道的政府工作人員那樣,阻撓記者正常的采訪報道,所以給他的多了幾張“非典型演出”照片。
我對何如文的文章內容已有預感。
趕緊打發掉這些好奇心太重的人,我就進了係統。
上回和小成看的幾處地方都不很理想,我想再找幾個地方看看。
“據點”的位置很重要,要讓咱這邊的遊客很容易找到,方便幫他們解決問題,所以不能太偏僻,但又不能過於醒目,以致招來錦衣衛和神機府戴力那幫人的注意,所以又不能太紮眼、暴露。
我就這樣在街上慢慢閑逛似地觀察著四周,不覺間走過了觀華園,想起那天百感交集在酒樓牆上題詩的事,正是自己彷徨之時,但才過了幾天,自己又似乎雄心萬丈,走出了陰影,真是世事無常啊。
感慨間,已慢慢踱步到離觀華園不遠的“吉祥”大客棧。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的矮胖子,正在指點一個油漆匠重新粉刷客棧的大牌匾。
我心想有意思,剛在外邊看人施工招待所,在裏邊又看人施工客棧。
停下步子看了看。原來,那匾上的字原是白色的,這人是讓油漆匠改成金字招牌。
看著看著,突然,就像一道耀眼的金光猛地射到我心裏。
可真是,眾裏尋它千百度,踏破“虛擬鞋”無覓處,驀然回首,那房卻在陽光明亮處。
這不正是我要找的理想地點嗎?
外來旅客,到旅店再正常不過了,雖然人進人出,卻不惹人注意。
還有一個更大的優勢:我們在大都的六七個進入點,離最主要的景點大觀園,最近的也要走三十來分鍾,而在這個客棧設進入點,要近一多半路。
遊客從客棧出,又回到客棧,稱得上天衣無縫,甚至不用設屏蔽(這是係統的專用術語,據甄工介紹,就是在進入點附近設置一種障礙,使係統裏的虛擬角色無法接近,類似於哈利·波特中的倫敦9又3/4月台,隻供魔法師使用,麻瓜們無法進去)。
同時,客棧總會有些南來北往的客,收集情報也方便。
其實,這個地方我曾無數次路過,但幾乎沒正眼看過。原因太簡單了:“穿越”來的人,沒有任何一個要住店,都是當天就得回去,誰會跑到裏麵的客棧去睡覺呢?這和做夢夢見自己睡覺一樣,是種浪費。
這回要不是公司兼並招待所,在我腦子中留下了印跡,我可能還會繼續對客棧視而不見,這就是所謂的盲點吧。
既然看好了,那就該出手時就出手吧。
不過,慎重起見,我還是又繞著客棧整整轉了一圈,看了看周圍環境,再看看它的規模,真不小,而且前後都有出口,等等,做據點和遊客聯絡站,確實理想。
我心裏有底了,就走上前去和那個矮胖子打招呼:“喂,這位先生,客棧掌櫃在不在?”
“不知客官何事?我就是這裏的掌櫃莫守業。”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想問問你,你這客棧賣多少錢,我想盤下來,看看自己是不是當掌櫃的料。”
他上下打量我幾眼,說:“客官莫開玩笑,哪有要賣掉客棧的人還張羅換金字招牌的。”
“這正說明你的生意不好,所以才靠這個來唬弄人,興隆的買賣才不靠這個呢。”
看來我這話倒蒙對了,他冷冷地說:“那又怎樣?難道你盤下來還是在幫我?”
“那當然啦。想想吧,你拿著一大筆銀子,從此再不操心費力,和心愛的人遠走高飛,愛上哪玩上哪玩。一壺酒,你一杯,我一口;一盞燈,照月亮,映星星;一把傘,旅途中,手相挽,這有多詩意多浪漫,一生一世享清福,不比天天窩在這兒為生意發愁強多了?”
“你說得倒是不錯。怎奈我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基業,當年他們可是和工匠一磚一瓦,一梁一柱建起來的——”
聽到這,我就忍不住大笑起來。這話要是哄弄別人行,可別來唬我。這個係統滿打滿算,也才不過八九個月前建成,哪有你祖上傳下來的東西?
就說這裏的建築吧,聽老五說,大部分是他還在技術部時和走掉的兩個程序員製作的。居然成了你們家一磚一瓦、一梁一柱建起來的,太搞笑了。
他不解地問:“客官為何冷笑,難道我說的不對?這可是老父走時親自跟我說的,怎麼會假?”
我心想,這是係統給這些虛擬角色輸入的記憶吧,他們就當成真實發生的事了,永遠銘記在心,這個灌輸很成功啊。如果我們的教育也能有如此成效,那可就好了,從小學到大學,不停地灌輸做人的道理,不是還有那麼多的人隨時隨地走上犯罪道路。這樣一想,我也就再笑不出來了。
莫守業見我不笑了,就把剛才的話接下去:“——我怎麼可以隻為自己享福,讓祖上家業就此敗在我手中,那我怎麼跟我的兒孫交代?”
我又在心裏想,這裏的虛擬人是被灌輸了老的傳統觀念,還真是難得。外邊可是大為流行“崽賣爺田不心疼,兒女啃老不臉紅”的,此人的價值觀值得肯定。
但我今天的收購也是誌在必得的,所以我還是加緊“攻勢”:
“現在你經營形勢不妙,還是趁沒破產,該出手時就出手吧,我保證給你一個好價錢,過了這個村——”
我正想說“就沒這個店”了,一想沒這個店還買什麼呀,就改口說:“你再別想遇到我這麼個慷慨的大買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