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秘的美女
青山縣靠近原始森林邊緣處,有一個小村落叫楸皮溝。初春的某個傍晚,通往村外的鄉土路上突然出現一男一女兩個身影,那中年男人大家都認識,姓於,是這個村的老生意主顧,大家都稱他於老板;而那個陌生女人,三十歲出頭的樣子,背著一個旅行包兒,雖然衣著樸素,可是容貌清秀、舉止大方,骨子裏透著一股兒高雅氣質。於老板直接把那位美女帶到村委會辦公室,一個戴著眼鏡卻粗手大腳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看報紙,於老板介紹道:“這位是張大水書記,她叫茹娟,我朋友,想到這住幾天,換換空氣。”那位叫張大水的沒跟茹娟握手,卻使了個眼神兒,把於老板叫到門外,壓低聲音問:“於老板,那漂亮女人是不是你勾引的良家婦女?我告訴你,在楸皮溝,可別幹歪事兒。”
“張書記說哪兒去了,借我個膽兒,也不敢啊。她真是我朋友的朋友,你可以安排我們倆分開吃住……怎麼樣?”
“那中。”
這些對話都進入了漂亮女人的耳朵,她微微一笑:“此地治安相當不錯。”此時,張書記帶於老板返回辦公室,他打開擴音器,馬上喊話:“劉小翠,村裏的貴客,你馬上來領人;李廣忠,你也來領一位。”
不大工夫,先跑來一位十八九歲的村姑,肯定是劉小翠了,進屋就牽住了茹娟的手:“姐,咱家裏去。”張書記吩咐:“好生招待,別丟了村上的麵子。”“知道了。”劉小翠響脆地答應一聲,把於老板晾在那兒,拉上茹娟就走。
茹娟顯然是城裏人,這裏的一切都令她好奇。她拉著劉小翠的手問這問那:“小妹,咱這村的房子咋全是新的,一間舊屋也沒有?咱村裏沒有通往外地的電線,怎麼,還點油燈?電視看不了啦?”
劉小翠有些不耐煩:“姐,你是村裏的客人,我招待不周,你可以向書記、村長告狀;但是,有些不該問的事兒,你最好別問,我們這兒頂煩的就是亂打聽事兒的人!”
喲?怕打聽事兒?這是什麼怪地方?茹娟不再吱聲了。
晚飯很是豐盛,野味、山菜弄了好幾樣。天剛黑,屋裏電燈亮了,原來,這個村自己用柴油機發電。劉小翠、她父母,還有一個弟弟,輪番向茹娟敬酒。茹娟指著盤中的野兔問:“政府禁獵多年了,咱還敢吃這玩意兒?”
“沒事的,這是咱們村派人學習新技術,自己繁殖的,平時放養,用時獵取,反正也賣不出去,就待客用。”
“自己養的,可以拿到市場賣的,上麵有政策啊。”
“誰給你自產證呀?我們村是黑村……”這時,劉小翠爹瞪了女兒一眼,她立刻閉了嘴。
第二天一早,茹娟醒來,發現劉小翠不在身邊,家裏隻有大娘在灶前忙活。茹娟問:“大爺和小翠呢?”“下地了。閨女,你咋不再睡會兒?”“大娘,您簡單點就成。給您添麻煩,我會付您報酬的。”“給錢?俺村還沒這個規矩。村裏來了客人,書記、村長一咳嗽,派誰家就誰家招待,一點兒不帶差的。”
喲,還有這樣民風淳樸的村子?茹娟更好奇了,她信步走出劉小翠家,往遠處一望,好家夥,男男女女,足有二十幾人,聚在一大片新耕的地裏忙著播種,怎麼跟當年的生產隊一樣?她聽到左邊有聲音,過去一看,是村裏的小學校,三間瓦房教室,兩位老師,帶著四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學生。今天恰是周一,還舉行升國旗儀式呢,聽著孩子們用走調的聲音唱國歌,茹娟不由眼睛一濕,她也當過教員,可從來沒想到過還會有這樣不成規矩的學校!
升旗儀式結束。一位老師喊了聲“上課”,孩子們蜂擁著往教室裏擠,搞得桌凳響成一片……茹娟站在那隻有一個籃球架大小的微型操場,聽老師嗓門高昂地講課。這時,劉小翠氣喘籲籲地找來了:“茹姐,家去吃飯。”
“這次我可不是好奇亂打聽。小翠,這老師是哪兒畢業的?
讀生字發音不準,平翹舌都搞不清;另一位講數學,解題方法也不精確,這樣下去,會耽誤孩子前途的。”
“噢?”說到學校,劉小翠眼睛放光,“茹姐,你懂嗎?要不我跟書記、村長彙報,請你來當教師怎麼樣?全村拿這倆老師當祖宗供著呢。”劉小翠說,她們村是個黑村,上級不承認,孩子出去讀書沒人敢收,所以,村上就自己建了學校……“沒人訂給我們課本,老師們搞到一本書,去縣城複印給學生,費老事兒啦。”
“這個問題,我可以考慮,但不能馬上答複,我還得回家問問先生呢。”
聽到茹娟有願意來當老師的意思,劉小翠馬上把她當成了親人,說話也不那麼戒備了:“吃完早飯,全村停產,要選新村長呢。”
黑村還選村長?茹娟更好奇了:“我去看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沒選舉權。”
全村的成年人,那位陪茹娟來此地的於老板,包括那兩位老師也都來了。書記宣布升國旗、唱國歌。然後,由他宣布選舉紀律:“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村一任的行政幹部應當叫村委會主任,咱們習慣叫村長,一個意思。主任由村民選舉產生,原主任雖然還有半年任期,但是,他哮喘病犯了,提出辭職,現決定提前選舉。下麵,發選票。”
這選舉搞得不倫不類,有些程序不對頭,也沒有上級派來的監督人員。可是,茹娟發現,村民們投票時卻是無比認真,絕對不像有些地方那樣隨意。投票結束,一位叫王永範的四十多歲的農民當選。他馬上進行就職演說:“大家相信我,我就幹。我他媽的兩年不讓咱村的經濟翻一倍,就腦袋掖褲腰裏滾出這楸皮溝!”
這是啥演說?可是,楸皮溝的選民們卻熱烈鼓掌,歡呼新“領導”的產生。
接著,新村長說:“大家搞好團結。十五號結束種地。集中人力搞山菜采集加工,我們已跟於老板簽了協議,他負責全部銷售,不過,人家有能耐,賺咱的錢,應該。目前情況特殊,任何人不能出門打工、串親戚;會計馬上公布賬目,爭取一周內發放四月份的工資。劉二門,你跟你老婆怎麼回事兒,整天吵鬧個沒完,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再不聽勸告,你們給我滾犢子!”
有一對中年夫婦立即小聲說:“我們不吵鬧,和好啦。”
茹娟在楸皮溝村看到了她終生難忘的民眾選舉。村民們的認真態度,還有那村長土得掉渣兒的就職演說……茹娟喃喃自語:“多善良的人們啊……”
2.深夜審問
“小翠,一大早我看到前山好幾十人種一片地,誰家那麼多人口?”茹娟見劉小翠對她有親近感了,便試探著問。
“這是集體勞動,”劉小翠說,“睜開眼主動去地裏勞動,村長提前幾天就告訴該幹什麼了。現在,采山菜的、栽人工林的、搞野獸馴養繁殖的,幾百名勞動力按能力分派,沒有偷奸耍滑的。誰耍心眼兒,滾!”
真是天方夜譚!不是親眼所見,茹娟一輩子也不會相信有這樣的地方。“村長說發工資?給誰發工資啊?”
“咱這裏吃糧吃菜足夠,秋天分的吃不了,可穿的呢?村裏就給大夥兒發工資,搞事業的錢嘛。有三百塊的,有五百塊的,全是書記、村長說了算。”
“那能公平嗎?”茹娟好奇地問。
“不公平,你選他幹什麼?”劉小翠反問道,“書記、村長自己特別廉政。誰要是手伸長一點,大夥兒馬上政變,另選。”
村裏沒電視,據說是有關部門不給接線。茹娟吃過飯,迷迷瞪瞪就睡著了。突然,房門被敲響,小翠開了門,見門口站著倆著裝警察,連忙笑著說:“靳所長啊,請。茹姐,這是咱村派出所的靳所長。”
不是黑村嗎,怎麼還有派出所?茹娟正犯疑呢,那靳所長衝茹娟敬了個禮:“茹女士,請出示身份證。”
“身份證?我沒帶啊。”
“那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什麼?”茹娟有些不解,“能看看你的證件嗎?”
靳所長把自己的證件遞過來,茹娟一看,火就上來了,原來是村裏私自造的警官證,照片上麵蓋著村委會公章!
“你們有什麼權力私自假造警官證件?”茹娟憤憤地質問,“這是犯法的。”
“兄弟例行公事,請給予支持。你有話對村長、書記說去吧。”
茹娟哭笑不得。“所長”把茹娟帶到村委會辦公室。
辦公室裏燈火通明,“書記”張大水、“村長”王永範端坐在辦公桌後,“所長”指令茹娟坐在對麵一張破椅子上,麵對“領導”。說是辦案,卻不用“所長”,倆“領導”開始了對茹娟的審問。
“姓名?”
茹娟說:“二位,你們這樣做是非法的。你們無權這樣審問一個公民。”茹娟也不是很精通法律,盡自己所知,給他們講了一下有關法律。
“嗯?”兩位“領導”有些理屈。
“我根本管不著咱們村合法與否,也不關心這個。”茹娟說,“但是,我想問你們,你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不是?”
“這還用說。”兩位“領導”異口同聲。
“那就得依照法律辦事。”茹娟高聲說,“你們不敢這麼對待我的。”
兩位“領導”也算遇到了難題,因為這裏的“領導”從來說一不二,沒人反駁。他們悄悄議論了一陣,“書記”說:“給茹同誌換張椅子,倒茶。”
茹娟坐下後,“書記”賠笑說:“聽小翠講,茹老師有下顧本村當老師的意思,我們感激,但是,必須對你的身份核查清楚。
我們擔心有不良企圖的人混進來。剛才我們可能不符合法律,靳所長,明天你去買回一些法律書來,咱們在喇叭上宣讀,不但領導要懂法,村民們也得懂,別讓人笑話。”學法為的是別讓人笑話,茹娟差點噴了茶!又聽“書記”說:“茹同誌,但是,你今天必須對我們講清楚,你到底是幹什麼的?為什麼對我們村的情況那麼關心?”
“其實我完全可以拒絕回答。”茹娟說,“但是,我也是堂堂正正,怕什麼。實話說了吧,我是個作家,聽說咱們這個村挺特殊的,就想來體驗一下生活,寫點兒東西。”
“哎呀!”兩位“領導”還有“警察”的眼裏立刻放出藍光,激動得渾身哆嗦,“書記”“村長”一反常態,衝過來跟茹娟握手,“可把救世主盼來了!怪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茹娟想不到一個作家身份就讓她在瞬間改變了地位,她疑惑地問:“寫東西是正常的呀,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
“作家同誌,您有所不知呀。”“村長”激動地說,“我們這個村的冤枉大了去了。我們盼望有個記者能替我們說句話,可是,那些記者隻會跟著當官的屁股轉,所以,沒有人敢來這裏呀。”
“這麼驚險?”茹娟說,“我還真不信那份邪兒。告訴你,我有位老師在北京《人民日報》當編輯,你們若是相信我,就把冤枉說出來,我替你們寫,寫出來捅到國家發的報紙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