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寶鼎的不敗金身在被砸入地下之時,雙手緊密合十已然露出一絲縫隙。
徐鳳年站起身,知道青蒼城大局已定。
徐鳳年沒有阻攔那對少年少女的悄然離去,慕容寶鼎雖說被黃蠻兒一拳破去了立佛寶瓶身,可真要雙方往死裏玩命的話,徐鳳年未必能賺到什麼。
徐鳳年望向黃蠻兒的背影。大概是覺得摘了符甲頭盔,怕他這個哥哥罵他,徐龍象往坑裏瞅了半天,沒等到慕容寶鼎露麵,就跑去蹲著戴上頭甲,始終背對徐鳳年,就那麼蹲著“麵地思過”了。
徐鳳年有點哭笑不得,也沒有理會,隻是輕輕背起老諜子的屍體,走入那座很小家子氣的“金鑾殿”。
一身“龍袍”的蔡浚臣使勁彎著腰,口呼北涼王,說了一大通怎麼肉麻怎麼來的阿諛言辭。徐鳳年把老人屍體放在雕龍梁柱旁邊,也沒說話,隻是瞥了蔡浚臣一眼,後者很快就識趣閉嘴,意識到身前這位見過大風大浪的年輕藩王,畢竟不是前幾任自己所依附的豪強那般不但眼窩子淺,耳根子也軟。蔡浚臣心中哀歎,半個時辰以前他還等著手下把這家夥五花大綁到“金鑾殿”,希望能享受一回堂堂離陽異姓王的跪拜覲見,這會兒外邊已是打得天翻地覆,不但柔然山主洪敬岩出手了,連慕容寶鼎都不得不親自陷陣,蔡浚臣想到這裏,彎腰更甚。
徐鳳年開門見山說道:“本來是想還能靠北涼王的身份,跟你喝著酒聊正事,不過你這位青蒼城主架子真不算小,也好,咱們可以新賬舊賬一起算。阮山東是北涼人,你的三供奉也是,都因你蔡浚臣而死。你的腦袋值不了幾個錢,賠不起,我進來的時候估算了一下,你得用兩萬忠心耿耿的流民來賠。蔣橫跟賀大捷的親兵大概有三千,不在城中的沈從武手上還有一千六,加上‘龍王府’一千多龍鱗衛,這些都不算在那兩萬人裏頭,就當是你的見麵禮。”
蔡浚臣哭喪著臉近乎哀號道:“王爺,小的也沒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哪,籠絡起兩萬流民比登天還難,更別提還要他們忠心了。小的不是不想給王爺鞠躬盡瘁,委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徐鳳年一手猛然掐住蔡浚臣的脖子,將他摔砸在一根棟梁上。蔡浚臣雙腳離地,背靠柱子,喘不過氣來。徐鳳年手臂赤蛇縈繞扶搖,冷笑道:“那你就去死好了。看來你的腦袋掉了以後,拿出去震懾青蒼流民,比留在肩上會更有用。”
蔡浚臣雙手竭力扯住徐鳳年的手臂,做垂死掙紮。他隻聽說這位去年還是世子殿下的年輕人紈絝得無法無天,哪裏知道他如此不願拖泥帶水,一言不合便要人的性命。蔡浚臣正因為聰明,才會知道給自己待價而沽,好賣出公道適宜的價錢,別太賤賣給北涼了。似乎這個北涼王不喜歡聰明人?早知道是這樣,給他蔡浚臣幾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藏著掖著玩什麼城府心機了。
徐鳳年伸手抽出那柄過河卒,側過刀身,刀尖輕輕抵住蔡浚臣的額頭,微笑道:“橫著刀鋒紮入你的頭顱,大概就能把你釘死在柱子上了。皇帝,我確實一直想殺,先拿你試試手也不錯。”
不知過了多久,緩緩恢複知覺的蔡浚臣艱難撐地開眼皮子,神情恍惚,視線模糊,難道自己到了陰曹地府,還是仍然走在黃泉路,尚未過那奈何橋?蔡浚臣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好像沒有留下刀口子?蔡浚臣想要破口大罵那姓徐的心狠手辣,可喉嚨跟塞入一塊灼燒火炭般難受,伸手撫摸了一下,疼得身軀戰栗,冷汗直流,驀然睜大眼睛,抬起頭,看到那襲雪白麻衣,再往上就是那張讓蔡浚臣畏懼到了骨子裏的年輕麵孔了。徐鳳年俯視這個癱軟坐地的土皇帝,扯了扯嘴角,“蔡浚臣,你又欠了我一條命,你說說看,現在得拿多少數目的流民來還債?”
知道自己在鬼門關打了個轉的蔡浚臣這會兒是真的學聰明了,一把抱住北涼王的大腿,嗓音沙啞哭喊道:“王爺,你說幾萬就是幾萬,小的都聽王爺的,小的敢說半個不字,王爺就賞給小的一柄刀,都不用王爺你動手啊……”
徐鳳年一腳踢開蔡浚臣,走向殿外,黃蠻兒還在那裏蹲著。
個子不高的少年身披紅甲,如高樓。
北涼北莽之間有紅樓。
要殺涼王,先過此樓。
徐偃兵還沒有回來。
飯還是得吃,大難不死的蔡浚臣不敢用大魚大肉擺闊,讓禦膳房精心籌備了一席素宴,“王後”虞柔柔從旁作陪,負責持瓶倒米酒。蔡浚臣已經識趣地脫去“龍袍”,換上一身尋常富貴人家的錦衣。虞柔柔自然也是夫唱婦隨,不過雖說沒了鳳冠霞帔,仍是花了些討巧心思,戴了頂青紅絨錦製成的黃姑冠,綴珠嵌玉高一尺,如直頸鵝頭,將她纖細白皙的脖子襯得越發誘人,也有幾分江南仕女的雅氣。黃蠻兒一通狼吞虎咽完畢,就拎著青蒼城的一名實權將領去安置西行僧人的住處。蔡浚臣小心瞥了眼細嚼慢咽的北涼王,打定主意陪吃陪喝,至於陪睡嘛,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有心也無力,不過這倒是那位青蒼城的“王後娘娘”拿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