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落跑以後,一直到海神祭祀,我都沒有再見過埃拉西普斯。記憶裏最後的畫麵就是他捂著鼻子,呲牙咧嘴地看著我。你能想象埃拉西普斯這萬年貴族做派的家夥呲牙咧嘴的樣子嗎?反正我現在是每天提心吊膽,害怕眼一睜一閉就被滅口了。
另外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坎坎這些日子也不見了。他給我寄了一封信,說是家中有事,要等到海神祭祀後才回學校。想起‘珍珠’裏那個一閃而過的影子,猜想應該是十王子殿下帶坎坎參加了他們的家庭宴會。既然小兩口感情和好如初,曠課幾天也實屬正常。
學院在海神祭祀這一天放假。
我特地起了個大早,拉開窗簾的時候,遠方還有幾顆星星在天幕上搖搖晃晃。
如果現在就跑去內環,一定能占領個絕佳的位置觀看海神祭祀。——我邊加快速度刷牙,邊幻想著海神祭祀的盛大場景。
直到打開宿舍門的那一瞬間,才發覺自己實在太傻太天真。
街上的場麵,說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一點也不誇張。照這樣的人流量規模,別說天沒亮就出門,就算昨晚天沒黑就去蹲點都不一定有位置。
我從小就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唯一一次是被老媽拉去超市搶購食鹽。但是此情此景,顯然比那群搶鹽袋子的大媽大嬸們有震撼力多了……
形容眾人,那就是:一堵密不通風的人肉圍牆。
形容個人,那就是:被擠成了肉餅。
身為肉餅的我完全看不見前方的路,隻能無知地跟隨人流移動。我聽不見波塞多尼亞獨特的風鈴聲,隻能聽到身邊雜亂而震耳欲聾的踏步聲,喊叫聲,歡笑聲,還有時不時夾雜在其中高亢的歌聲。
停停走走,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才終於擠上通往內環的彩虹天橋。虹橋是連接兩環之間的橋梁,以五彩碎石灌注而成,陽光下熠熠發光,宛如拱虹。橋身懸空,下方便是湍急流動的大運河。站在橋上仰頭張望,能看見東邊那絢爛的朝霞,還有遠在烏瑞亞山巔的波塞冬神廟金牆一角……
我敢打賭,這座波塞冬神廟的大小足以裝下二十座巴黎聖母院!
“我聽說烏瑞亞山上的波塞冬神廟可以容納亞特蘭蒂斯所有前來聆聽聖音的子民。”我身邊一個狗熊模樣的黑家夥伸長了脖子打探。我扭頭看他,他衝我咧嘴憨厚一笑,黝黑的臉盤上布滿汗漬:“嗨,你好,我是來自伊薩克的羅布。”
霍德布爾老頭講過:伊薩克這個城市隸屬五王子,那裏到處都是鐵匠鋪和兵器廠,是亞特蘭蒂斯最主要的武器加工地。看羅布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在伊薩克工作的奴隸。
“你好,我是普瑞爾。”我友好地微笑。
羅布眼睛一亮:“原來你就是大家都在談論的‘東方來的奇葩’!”
……友好的微笑一點、一點、碎裂了。
“抱歉,隻是開個玩笑。”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其實我剛到波塞多尼亞的時候比你還糟糕,他們都叫我‘冥界黑鬼’。”
聽他這麼說,我不得不安慰自己‘東方來的奇葩’和‘冥界黑鬼’比起來,已經算是人民對我莫大的仁慈。
……
一路有羅布在身旁,經過這段特別擁堵的虹橋時並沒有覺得太無聊。
我們走走停停,總算到了虹橋盡頭,才明白一路如此擁堵的原因是要在這裏經過安檢。有趣的是,侍衛手中的磁歐石檢測器似乎並非針對鐵質武器,無數身配大刀長劍的人紛紛順利過橋。與此同時,但凡身上有磁歐石鑲嵌的物品,哪怕隻是戒指項鏈都會被沒收。
我們通過安檢的時候,正看見一個被沒收了眼鏡的男人臉紅脖子粗地和侍衛爭論。
“國王陛下肯定不希望自己像雜耍藝人一樣被人圍觀。”羅布通過安檢後快步追到我身邊:
“不過從前的海神祭祀都不準奴隸和平民進入內環,咱們真是幸運兒,今年可是第一次,國王破格讓所有人都能走入波塞冬神廟,參與海神祭祀的盛典。”
“那我們可真夠幸運。”我目不暇接地看著山路邊上各種小販推車裏那些稀奇古怪的商品:“為什麼這裏販賣的商品都鑲嵌有磁歐石,而安檢時卻不允許人帶磁歐石的物品進來?”
“鬼才知道,或許是這些磁歐石的數量擾亂不了會場的秩序,但更有可能是這些商人交給了九王子殿下足夠的稅金。”
我強烈同意羅布的說法——那變態的埃澤斯能為了派朗化身超人。
“先生,要不要來兩個遠景吸納器?”一個小販停在了我們麵前。他的推車上掛滿眼鏡,還有一部分類似護膝的東西:“你可以把遠處的風景瞬間移到這個吸納器裏麵,讓那些遠處發生的事情就像在你鼻尖下發生的一樣,連頭發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不就是望遠鏡嗎?
拿起一副望遠眼鏡架在鼻梁上,踮起腳朝山頂的波塞冬神廟眺望——如我所料,那裏早已是黑壓壓一片。
金色殿門前,停靠著一輛由九匹長翅膀和犄角的駿馬拉載的豪華馬車。有侍從上前緩緩拉開車門——就這樣,我再次見到了那個模糊而又完美的側影。
仿佛是鍍上了一層不真實的鎏金光芒,圈圈漣漪,慢慢擴散,神跡一般讓人忍不住膜拜歌頌……
……
這樣看著,呼吸幾乎要停止……突然,眼前的景象消失了,仿若剛才所見都是一場幻夢。
羅布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普瑞爾,前麵發生了什麼事?”
我猛然回過神,揉了揉眼睛,指著被小販搶走的遠景吸納器:“多少錢一個?”
“哈哈,閣下果然識貨。我給你一個五折優惠吧,隻要二十五派朗一個。”小販熱情地把一個遠景吸納器遞給我。
我沒接,默默地收回手。
現在這種狀況,即使把我賣了也買不起遠景吸納器,無奈之下,隻有瞅著羅布:“兄弟,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個派朗?”哎,要是坎坎在這裏就好了。
“很抱歉,普瑞爾,我也沒錢!”羅布邊說邊掏出他空空如也的口袋,“我把所有派朗都給了那迷人的小妖精露娜!你肯定知道‘美杜莎之眼’吧,露娜可是那裏麵最性感最讓人瘋狂的女郎!就是要價太貴,我每個月賺的錢隻夠和她瘋狂半個晚上——要知道,她可是唯一讓我留在波塞多尼亞的理由。”
看著羅布那一臉心馳神往的表情,令我不由自主想起露娜對緹摩西俯首帖耳的小樣……真是打心底裏有些同情他。
“普瑞爾,你大概難以體會。”羅布信誓旦旦道,“當愛神降臨的時候,你會發現之前人生的一切都是那麼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