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波塞冬帶到了雲上之宮。
這座城堡是波塞冬在盛怒之下彈彈手指就拔地而起的壁壘,它孤兀地矗立在獨角獸山穀的湖邊,宛如吞噬人的怪獸。我被他扔在地板上,後背重重著地,渾身骨頭都已經散架。
波塞冬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
我無力地笑了笑,傷得實在太重,連呼吸都困難的人怎麼還能說出話來?
波塞冬得不到我的回應,憤怒地抬起腳重重踩在我的胸口:“珀羅普斯,別以為我喜歡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考驗我的耐心!”
即使隔了這麼久再去回憶當時的情景,我依然會忍不住渾身顫抖。
海神的憤怒就像一把刀俎懸在頭頂,而我隻是刀俎下的小小螞蟻,自始至終,無處可逃。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夜:匍匐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妖獸斯庫拉,被三叉戟釘在羅馬柱上的珀爾修斯,海後慘白的的麵孔,波塞冬的勃然大怒,王子們的索瑟,還有,被無數把光劍貫穿身體的亞特拉斯……
那一刻,我膽怯了。
我被波塞冬踩在腳下發著抖,虛弱地舉起手攀上他的短靴,嗆出了一大口血。
盡管呼吸都在疼痛,但我還是用盡胸腔最後一絲氣息,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欺騙,你……”
從答應與珀爾修斯交換身份那一刻開始,珀羅普斯就不再是從前的珀羅普斯。他與惡魔定下了契約:此後的歲月裏,他都會與謊言為伴,與苦難為伍……
說完這句話,我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裏,意識變得模糊且遙遠,像重新回到母親溫暖的身體裏,寧靜,安詳,沒有悲傷,沒有恐懼……
我昏迷了整整七天,一半的原因是受傷太重,而另一半的原因卻是為了逃避這如同噩夢一樣的現實。
……
……
“珀羅普斯,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連同珀爾修斯一起欺騙我?”
“你是我的什麼人,珀羅普斯,如果你現在還不清楚的話,我會讓你記清楚的。”
“我不允許任何人的背叛。”
“如果你們當中有誰敢欺騙或者背叛我,下場就會像他一樣!”
亞特拉斯……亞特拉斯……
像是風箏一樣被綁著吹到了天上……無數光劍刺穿了他的身體……大殿比極晝還亮……
我不能哭……我的一滴淚會要了他的命……
……
……
在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最絕望痛苦邊緣,我快速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我看見坐在落地窗邊的波塞冬,清泠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牆壁上,更加咄咄逼人。他似乎沒有覺察到我已經醒來,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隨意地撥弄膝蓋上的貝殼。貝殼裏躺著一顆諾大的石頭,淡淡的青碧色光芒從石中暈出來,給他雕塑般美麗的側臉鍍上一層謎樣色澤。
他的存在,就像我從來都看不透的一道謎題。他用力合上貝殼,巨大的聲響令我在被窩裏忍不住輕顫一下。
波塞冬終於發現我已經醒過來,微微側頭看向我,藍綠色眼睛比深夜的月光還要冷。他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語調質問:“為什麼要說不想欺騙我?”
在那個瞬間,我能想出一千一萬個繼續欺騙他的謊言,但我卻選擇了緘默。
這讓波塞冬異常憤怒,他揮了揮胳膊,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地從被子裏飛了起來,眨眼功夫就落進他的懷裏。他揪住我的衣領:“為什麼說不想欺騙我?”
我被他扯著無力地昂起頭,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就聽到“嘩”的一聲,僅有的一件睡衣被他殘暴地撕碎了。
波塞冬一口咬在我脖子上:“如果你告訴我答案,或者肯說一句你愛我,我就原諒你,再也不會計較你之前的所做的一切。”
我的身體如棉絮般虛弱無力,但意識卻無比清醒。
我知道,隻要說出他想聽的話,一切就會和以前一樣。隻要說出來,就再也不會傷害到亞特拉斯。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脫口而出這個謊言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
甚至,我已經把這幾個字逼到了嗓子眼……但卻隻能用幹涸的嗓音說出:“對不起。”
“對不起,雖然誠實已經不是我的美德,但我不想繼續欺騙。”從始至終,我隻是想守衛我最愛的人,我的恒星。哪怕此刻即將有無數光劍如同貫穿他那樣貫穿我的胸腔,也毫無遺憾——我本不懼怕黑暗,若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