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搖籃(1)(1 / 3)

難忘的童年

芳草站在窗前,她凝眸注視著窗外的健身園。

健身園裏,有幾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有的在活蹦亂跳的嬉戲、追逐;有的在健身器上悠閑自在地蕩著秋千。孩子們嘻嘻哈哈,看上去,非常開心。芳草自語:“他們的童年,可真好!”

移動雙眸,芳草望見健身園旁邊,去年剛栽的那兩棵小楊樹細細的枝條上,佇立幾隻麻雀。麻雀嬌小的身軀,隨著輕輕擺動的枝條,在半空搖晃,不時地發出嘰嘰喳喳孩童般的吟唱。草坪上有一棵垂楊柳,和熙的春風微微的吹拂,又細又長的柳條像綠色的絲帶般嫋嫋婷婷,垂直而下,宛若無數抽象化的窈窕淑女在半空舞動。“淑女”舞動之處,像天女散花般飛舞著雪花狀的柳絮。哦!哪裏有柳條舞動,哪裏便有柳絮飛揚。柳絮活躍在哪兒,哪兒就飛舞著春天的旋律!一年一年,好快!芳草把臉貼在玻璃窗上,樓下那一片小樹似的月季和深紅、粉紅色的月季花,便被她一覽無餘。垂柳旁邊,有一棵玉蘭樹,玉蘭樹開滿香噴噴白色的玉蘭花,一陣暖風吹過紗窗,有一股醉人的花香撲鼻而來。芳草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哦,春天的空氣馨香,醉人!春天的腳步清脆,悅耳!芳草心潮起伏、目不轉睛地凝視窗外。窗外,晴空萬裏,鳥語花香,蟲鳴鳥叫,草木吐綠,好一個惹人陶醉的景色。而芳草像分開的兩個人,一個人貪婪而忘情地呼吸著窗外溢進來的馨香空氣,興奮地陶醉在美麗的春色裏。另一個卻像一根無神經、無知覺的木頭人佇立窗前,凝目遠眺,任由思緒憂傷、信馬由韁地在腦海中翻騰、旋轉、漫舞——芳草想起了自己夢幻般遙遠的童年!

那一年,也是春暖花開的美麗季節。但,那時的世界少見鮮花。人工栽培的花,根本沒有。蒲公英和苦菜,還未長出地麵,這些能開花的野生植物,即便長出地麵,也等不到開花,便被人們當做充饑物,剜來吃掉了。隻有濃濃的枯草下,剛鑽出地麵的小草,溫柔的春風,湛藍的天空,馨香的空氣,證明春姑娘已踏著和煦的風兒,從遙遠的地平線另一端,輕輕地走來了。但,那時的世界是黑色的;空氣是窒息的;人們的臉頰是蠟黃的;精神萎靡不振;講話無一絲力氣。那會兒的世界,像死一樣寂靜,沒有一點生機,這就是20世紀新中國建國以後,經濟最最困難的1960年。那是值得中國人銘記的年份!因為在那前後三年中,據不完全統計,中國餓死的人數,比後來唐山大地震中死的人數,至多不少!那年,芳草六歲。在一個沒有陽光的陰雨天,瘦小而皮包骨頭的芳草蒙著一床補丁摞補丁的被子,躺在鋪著破炕席的炕上,蜷縮在並不暖和的被窩裏,嚇得不敢起炕。她豎起兩隻敏感的耳朵,耳聞母親張文華幾天來,一直聲嘶力竭的號啕大哭,她在被窩裏,抖成了一團。

那天,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使人感到壓抑而窒息。屋裏,父親王吉洲因吃了無名野菜,他中毒死了,追芳草的祖父王寶堂去了。王吉洲直挺挺的像木頭人似的,躺在用破木板搪的地鋪上麵。3天前,王寶堂被餓死了。王寶堂去世家裏買不起棺材,張文華和王吉洲商量來商量去、用家裏一個大櫃當棺材,把他裝走了。3天後,輪到王吉洲用棺材了,張文華哭天、哭地,哭誰也不靈。她隻好把家裏僅有的一個古香古色、紫檀木旁開門的老式紅木刻花大櫃和隔壁張二嫂家換了個上麵能掀蓋子的普通櫃子、糊弄著又把王吉洲裝走了。之後,家裏空空如也,什麼家當也沒有了。一周內家裏走了兩個人,剩下3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和一個40出頭的寡婦,又是3年困難時期,這日子,難啊!

王吉洲去世三天,張文華牽著6歲的芳草去上墳。王吉洲和王寶堂父子的墳,就埋在離她家不遠處的一片楊樹林中。那是一個罕見的大風天。大風把紙錢刮跑,張文華和年幼的芳草,便虔誠地把紙錢拾回來,再刮跑,再拾回來,反反複複。而拾回來的紙錢,卻愈來愈少。點火的時候,大風根本不容人把火柴點燃。風愈刮愈大,沙子打在臉上又痛又癢。芳草的家,住在藏古縣。藏古縣緊靠內蒙,是個風沙縣。

張文華和芳草二人相擁,拿衣袖擋住風,4隻手捂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紙錢點燃。紙錢,雖然點燃了,而紙錢周圍的枯草和幹樹葉,也轟地一下,著起了火。張文華脫下身上的布衣,慌亂而不停息地往火上拍打,小芳草嚇得站在一旁哭。須臾間,不知想起了什麼,她也學著母親的樣子,邊哭泣,邊脫下衣服,拚命地往火上拍打。感謝老天,蔓延的火焰,鬼使神差般被母女倆撲滅了,二人鬆了一口氣。芳草和張文華全然變成了黑花臉,一老一小,活脫脫像兩個土地奶奶。

張文華跪在王吉洲墳前,又是一陣哭天喊地。幼小的芳草也跪在地上,此刻的她,沒哭,隻是在那兒瑟瑟地發抖。是被嚇傻了?也許是也許不是。她無論如何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實,明明前幾天父親還和自己一起喝過稀稀的澱粉麵菜粥,翌日剜來無名野菜,煮熟之後,父親說:“草兒你先別吃,等我吃完你再吃,啊。”芳草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王吉洲吃了無名野菜。後來他感覺肚子痛且一個勁嘔吐,還不停地拉肚子。半天的功夫,王吉洲說死就死了。芳草聽大人說,父親是中毒死的。什麼是中毒?芳草懵懵懂懂,心,也戰戰兢兢。那晚,她望見父親蠟黃蠟黃腫得變了形的臉,微睜的雙眼,微張的雙唇,硬挺挺的軀體,活生生的人,真真正正變成了無思想、無思維、令人眼暈而恐怖害怕的木頭人!芳草看王吉洲時,像避鬼神一樣害怕。她躲在被窩裏,用被子蒙住臉,眼中噙著淚,輕輕抽泣。她不敢正眼看父親,卻還一眼一眼地從被窩裏探出頭來,偷偷窺看。他,是給了她生命的父親!可她為什麼如此害怕他呢?或許,一個6歲小女孩的眼睛,隻對美麗的色彩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