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錚說:“沒轍。她沒嫁給我的時候,是有大隊人馬追她的。嫁給我了,就剩我這單槍匹馬了,我不慣她誰慣她?我不慣她,她還不得從天上掉泥裏?”
唐千貝榮升媽媽的第一夜,是佟錚和嚴繡陪的。縱然岑方方又用衝奶粉時奶粉放多少、水放多少、喂奶時奶瓶的傾斜角度是多少,諸如此類的問題,大勝了嚴繡十來個回合,但陪夜,她做不到。身為處長,岑方方第二天還得上班,得養精蓄銳,不宜通宵達旦。
佟錚“向單位請了產假”這件事兒,合情合理。
而這一夜,唐千貝難得地生了佟錚的悶氣。
佟錚租了張陪夜專用的折疊床,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唐千貝則翻來覆去睡不著,萌生了尿意。唐千貝叫了佟錚幾聲,沒叫醒。嚴繡請纓,被唐千貝婉拒了,當著婆婆的麵兒,唐千貝尿不出來。
天不亮,岑方方提著熱騰騰的滋補粥來了,當她看到佟錚的睡相,和相親相愛的嚴繡祖孫,氣不打一處來。而岑方方這一氣,卻弄得唐千貝消了氣,唐千貝雷打不動地給佟錚打掩護:“噓,他一宿沒合眼。”
岑方方是篤定了唐千貝是個“吃裏扒外”的,但她沒證沒據的,也隻能哼一聲了事。
唐千貝這話,佟錚蒙矓間聽了個真切……
佟錚沒直說什麼,但一洗了漱,他就偷偷撥了通電話:“拜托再給我一次機會。昨天我真的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兒,昨天……”
從小到大,佟錚沒求過什麼人,今天算一回:“我保證不會有第二次,我不是無組織無紀律的人,我會以工作為重。我拜托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筆試的機會……”是唐千貝對佟錚的好,讓佟錚認為,他一天都不能蹉跎,他得用自己的飛黃騰達,回饋唐千貝。
可惜,人家不管你這情深義重,人家是鐵麵無私的,就給了佟錚兩個單詞:No way(決不)。
而徐路遙就是這會兒致電佟錚的:“佟錚,富華路十六號,我等你,限時一小時哦,過時不候。”
佟錚去了,不是因為徐路遙說過時不候,而是她說,如果他不去會抱憾終生。
富華路是藝術青年的聚集地。與偽藝術青年相反的是,這裏沒有衝擊視覺的塗鴉,沒有瘋癲的行為藝術,也不大兜售動不動就價值三四位數的“馬尿”。富華路更注重拚搏、進取。
徐路遙是佟錚大學教授的女兒,佟錚昔日的學姐,大他三歲。照理說,“學姐”這種地雷,唐千貝是不會不排查的,但三天兩頭,唐千貝總能從佟錚的狐朋狗友嘴裏聽說校友聚會中有她,聽說她被一大公司錄取了,聽說她當上了一個小頭頭,這一聽說得多了,反倒耳朵生繭,不當回事兒了。再者,唐千貝認定了,一品學兼優的教授之女,那是沒跑兒的四眼兒田雞,相貌平平,艱苦樸素……
但徐路遙還真不是。
徐路遙倆眼視力全一點五,她過去倒是相貌平平,但正因為她的不艱苦樸素,她開了眼角兒,剜了酒窩,豐了唇,又做了光子嫩膚,也就有了姿色。
富華路十六號是幢三層樓的洋樓,但它愛幾層幾層,徐路遙引薦給佟錚的,是地下一層。徐路遙說了,這兒說是地下室,但一大半都建在地上,采光雖不屬一流,但也絕不屬三流,關鍵是,三流的采光條件,結合地下室的價廉來看,那就是一流的物美價廉。
“所以?”佟錚打量著眼前的地下室,這地下室一百六十平米,真不小了。
“所以,從這兒打一隔斷,大的做工作間,小的做會議室。這是獨立衛生間,那個開放式廚房改為茶水間。”徐路遙伸出食指,“我說的是真正的茶水間,紅茶養胃,你說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把汽水兒給戒了?”
這年頭,能讓佟錚心動的真不多,唐千貝算一個。至於徐路遙,就算她整得和範冰冰真假難辨了,也不關佟錚的事。但腳下這“陋室”,能算另一個。
單幹。這事兒,還真不用徐路遙攛掇,他佟錚早一次又一次地計劃過十八遍了,但隨即,也就有了十八遍的胎死腹中。佟錚畢業五年,最初低不就了一年,隨後做了兩年的雜役,挑了一年的小梁。這一年裏,他從我行我素,到被生活噌噌地磨了棱角,等磨平了,剛剛好就有了唐冠國給他安排的“仕途”。佟錚想單幹,從一度想得是蠢蠢欲動,到今天,“想”幾乎是要和“夢想”畫等號了。
佟錚一沒錢,二是失敗後沒退路,所以他不能將所想的付諸實踐,隻能將此當做夢想。
“無論如何,謝謝你了。”佟錚說。
徐路遙看了看表:“口頭謝?這都飯點兒了……”
“下回的。我這新爸爸上任,扔下千貝她們娘兒倆,下館子吃獨食?我還真會食不下咽。”
若問徐路遙對佟錚是好,還是好過頭了?佟錚摸摸良心,是一定要選後者的。但男人女人都一樣,有人對你好,你攔也攔不住,罵又不能罵,隻得律己。在這點上,佟錚是百裏挑一的。徐路遙打趣過他,說你小子會不會太慣著唐千貝了?佟錚就說:“沒轍。她沒嫁給我的時候,是有大隊人馬追她的。嫁給我了,就剩我這單槍匹馬了,我不慣她誰慣她?我不慣她,她還不得從天上掉泥裏?”
佟錚從來不忌諱讓徐路遙明白他對唐千貝的情意。他是巴不得徐路遙明白的。
中午,馬琳達攜方棟梁來了醫院,給嚴繡放了會兒假。嚴繡一溜煙就跑了,她得回公司,把手頭的事兒移交移交。
唐千貝歎氣:“這真是給我上了理想和現實的一課。我的理想是我能一呼百應,可現實我是光杆兒司令。我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爸千裏迢迢,愛莫能助;佟錚是賣藝又賣身,單位一個電話,別說老婆生孩子了,就算是老婆生了別人的孩子,他一樣是要以工作為重;就我婆婆一個,三頭六臂她是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