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感覺他在耳邊低語,聲音裏帶著無限複雜的感慨。他的指尖掠過她的臉頰,輕輕停留:“冰潔,如果可以,我真想分一雙眼睛給你——這樣,你就能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了。”
完美無缺?
他離開後,她坐在黑暗裏,想著他最後的話,抬起一根手指,在夜裏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唇,眼神漸漸變幻,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
當樓主離開後,嵐雪閣內,又恢複了一貫的寂靜寥落。
趙冰潔鎖好了門,剔亮了燈盞,低下頭去,摸到了案上壓在最底下的一卷文書。她撥開上麵沉重的文卷,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來,湊到燈底下細細地看——這是一本名冊。上麵的一個個名字,仿佛針一樣地刺痛她的心。
那些人,在這十幾年裏,一個一個地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就如她的父母一樣。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大雪的清晨,自己在洛陽朱雀大街上狂奔的模樣——年幼的她早已筋疲力盡,母親卻毫不留情地繼續拖著她往前跑,幾次她跌倒都被惡狠狠地拖起,直跑到腳掌磨破、膝蓋出血,仿佛死神就在後麵緊緊追趕。
黎明前的洛陽籠罩在冬日的黑暗裏,漆黑不見一絲光,隻有她們母女二人的腳步響徹空空的大街,呼吸急促淩亂。
她知道,那些隱藏於黑暗中的殺手,就在身後緊緊追隨。
“快!快進去!”終於到了她們要去的地方,眼看前麵的朱漆大門打開了一線,母親猛然在她背後一推,“快進去,別回頭!快!”
十四歲的她被猛然一推,一個踉蹌,向著打開的大門直跌了進去。
在額頭撞到石板地的那一瞬,一雙手臂伸過來,及時接住了她。那雙手臂尚自稚嫩,卻溫暖有力——抬起頭,她看到了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正牽著馬韁和父親從聽雪樓裏走出來,驚呼著伸手抱起了她。
她跌入他懷裏,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耳後一聲厲嘯,一道刀光亮起,一片熱辣辣的血就潑上了她的後背。
“娘——娘!”她失聲慘叫,掙紮著回過頭去,眼前卻忽然一片漆黑。那個少年鬆開了握著馬韁的手,用手掌迅速地覆上了她的眼睛,低聲道:“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十幾年後,依然回蕩在她耳側。
那一天,仿佛是命運恩賜,在生死之間,那道門竟然對她打開了!母親用盡生命裏最後一點力氣把她推了進去,從那一線打開的門縫裏獲得了一線的生機——她活了下來,留在了聽雪樓,孤身一人,寄人籬下地生活。
什麼都很好,唯獨眼睛的視力在逐步地衰減。
如今的她,已經幾乎看不到東西了——可是,隻要不看,那些流出來的血,難道就會不存在嗎?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不曾閉上的眼睛,難道就不在地下日夜盯著她了嗎?
那道門對她打開了,她進去了,以為自己從此安全。可是那些眼睛,卻還是日日夜夜地盯著她!不……不不!她不要這樣的生活……不要!
那些死去的眼睛,都不要再盯著她了!
十幾年後,背後仿佛依然感覺到那種濕熱,仿佛母親的血還在流淌。趙冰潔的手微微顫抖,握緊了那一卷名單,昏暗的眼睛裏露出了某種尖銳的光,抬起手腕,將手裏的紙頁湊近燭火——最後一個名字,是“梅景浩”。
她無聲喑啞地笑了起來。
十二年了,上麵寫著的七個名字,終於都被一筆勾銷!
火舌將薄脆的紙張迅速舔淨,化為薄薄飛灰。時間漫長,黑暗無盡,原來所有的一切,那些掙紮、取舍、利用和背叛——到最後,換來的終究是一場空無。
“嗬……天道盟內七大家盡數誅滅,如今連梅家也死光了,你的秘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對嗎?”忽然間昏暗的室內有人在說話,輕微而冰冷,宛如耳語,“天道盟安插在聽雪樓的唯一的死間,你可真是厲害啊……僅憑一個人,就覆滅了故主!”
“誰?!”趙冰潔霍然抬頭,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其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