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咚咚咚……”
沒聽過這樣的敲門聲,像是趕著去投胎一樣,又吵又急。空氣裏懸浮的灰塵隨著敲門聲飛舞起來,灰塵扭來扭去,是個不合格的舞娘。
凶神惡煞一樣的敲門聲,順著耳道鑽入大腦。腦袋裏又一根緊繃的弦,配合著敲門聲有節奏地跳來跳去,攪得人不得安寧。
“咚咚咚……”
敲門的聲音越來越大,樓下的大媽受不了了,伸出腦袋操著夾生的東北話衝著上麵喊。她也受不了了,終於鬆開了捂著耳朵的手臂,從椅子上費勁地站了起來,一手捂著六個月的肚子,一手支著發軟的腰,費力地向門口走了過去。
“吱嘎……”破舊的門打開了。
伴隨著門開,房間內的灰塵再次瘋狂地飛舞著。
門口站著一個男人,男人不老,三十歲上下,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卻像是從棺材裏挖出來的一樣,古舊氣迎麵而來,就算是清朝的老秀才也會比他穿得時髦一些。他身上的衣料都是上等的絲綢,款式也是最新的,可不知為什麼搭配起來卻呈現出一種鄉土氣。深藍色的絲綢長袍又肥又大,像是搶來的一樣,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是怕浪費了布料,索性將一整塊布料做成了衣服,免得剩下的邊邊角角被裁縫拿去做鞋墊。
這男人長得賊眉鼠眼,梳著背頭,嘴裏叼著一根牙簽。也正是因為叼著牙簽,他那高高突出的牙齦才有機會出來見見市麵。一顆顆的牙齒像是一根根樹樁,高矮參差不齊地鑲嵌在牙齦上,你看到他的牙齒就會想到一個名詞:木墩子。木墩子外麵裹著土黃色的牙垢,遠遠地看上去像是包著金子的金牙,這也是他最得意的地方,牙垢幫他省下了多少包金牙的錢。
他的臉很大,像是一張走形的烙餅,餅上嵌著兩粒芝麻,那是他小小的眼睛。這雙眼睛盯著她看,像是個挑剔的顧客,目光裏寫滿了不滿意。
他的目光順著她發黃的、隨意綁在腦後的頭發,到她高高的額頭、不大不小的眼睛、微扁的鼻梁,再到她的唇。他的目光在她的唇上停了幾秒,隨後嘟囔著說了一句:“切切夠一盤子菜。”
緊跟著,他那令人討厭的目光向下滑,滑過她雪白的脖子、磨破了邊的領口、塞了一個西瓜一樣的高高隆起的腹部,最後,所有的焦點落在了她的大腳上。
“嘖嘖,鞋片子能塞倆山進去。”他一皺眉,黃豆粒大的眼睛就隻剩下綠豆粒大小。她聽了他的辱罵,下意識地自責於腳大,她向後縮了縮,恨不得將腳藏到不夠長的裙子裏。
他懶得理會她的尷尬,目光順著裙子往上最終停在了她那算不上好看的臉上,一臉驚慌的她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他一伸手比畫了一個“六”。“可都六百了!我說,張小姐,再這麼拖下去我也得跟著你去喝西北風了。我是開旅館的,不是開慈善堂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房錢、煙錢一共六百,今兒你得給我個說法!”
她看著他,極是木訥。整個人呆呆的,像是一塊站在他麵前的木頭一樣,他的火氣更大了。
“白吃白喝白住,你當我是親爹?對哈,你就是個沒良心的東西,連親爹都不要了,跟著野男人逃婚。一個連親爹都不要的人,還指望你對誰好?說清楚了,今天你不還錢,就算是你叫我親爹都沒用!”
她看著他,淚水溢滿了眼眶,她的目光中滿是祈求、不安、害怕,所有的委屈到了她那張厚厚的唇邊時,卻化作生硬的語調:“我男人回來就給你。”
“哼!”他的鼻子裏冒出了一聲冷笑,仿佛鼻涕都能順著這股子輕蔑氣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