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克庭

這是初冬的一個傍晚,太陽被裹著小刀子的北風磨得亮晃晃的。

因去家訪要問路,我對在糖梗地勞作的老農叫了七八聲:“老伯!”

他沒什麼反應。

這位老農肯定是我見過的唯一的令我心顫的人。

他,身高不足一米四,像他的糖梗一樣,也是侏儒,看去已有五十來歲,頭發短髒灰白。那張臉布滿了雞皮疙瘩,比癩蛤蟆的皮還難看,枯燥不堪,勝過千年枯木。特別是那雙患了嚴重白內障的眼睛,呆滯晦澀,毫無生氣。我真懷疑,他雖立在我的眼前,但是否真的還活著?

他的手掌粗糙不堪,猶如千年古鬆的樹皮。他穿著單薄,上半身隻有一件又灰又髒的粗布襯衫,但我相信,初冬的寒針根本穿刺不了他那身粗厚麻木的皮膚!

忽然,我很想哭。因為我發覺,麵前的老農的那雙手,很像14年前從建築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下而死的勞累了一輩子的舅舅的那雙手;那雙眼,不管怎麼看,都像為籌子女上學費用日夜不停地紡麻線掙錢、卻一直拒治眼病的我母親的那雙眼!

麵前的侏儒老農,一個勁地拔著他那些侏儒糖梗,根本不理我,原來他是又聾又啞又瞎的人!

我忽地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艱難活著的老農,會不會是我得意門生的家長?忽然,我恭恭敬敬地向老農鞠了三躬。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真誠地向農民鞠躬,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真誠地給腳下的土地鞠躬。

沒走出三十步,我忽然清晰地聽到後麵有一個聲音傳來:“喂,小夥子,你剛才是否叫過我?”

怎會有人說話?這老農不是又聾又啞又瞎嗎?難道天底下真會突然出現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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