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當(1 / 2)

我叫段續,十九歲那年,上了人生的第一次當。

母親三十九歲才懷上了我,四十五歲的父親興奮得當場暈了過去。為了扶他,五十二歲的大伯閃了腰,五十五歲的大媽急著去找醫生,出院門時腳下一滑,摔了個大馬趴。

據說當時雞飛狗跳人嘶馬鳴煞是熱鬧,最後還是七十歲的奶奶出場收拾住了局麵。

“一群沒用的。”她輕蔑地說,“這孩子生出來得交給我教育。”

老太太訓完話,穩穩當當地走進臥室,看看左右無人,一頭紮在床上嚎啕大哭。

謝天謝地,老段家總算後續有人了。

這些場景都是奶奶告訴我的,說這些話時她臉不紅心不跳,好像講的是別人家的事。

奶奶不是個簡單的老太太,據她所說,外曾祖父更是個傳奇人物,繼承了祖傳的土匪事業後,日夜勤奮地為之發揚光大,鼎盛的時候足有千八百號人,從國民黨到日本人都奈何他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打家劫舍,分金吃肉。

然而光榮總是沒落的開始,驕傲即是理智的盡頭。外曾祖父在誌得意滿中犯下了最大的錯誤:四九年秋天,他見駐守縣城的國民黨部隊撤退了,便想撿個便宜,自立為王,結果被隨後趕來的解放軍剿了個幹幹淨淨。混戰中他跟劫掠來的財寶一起不知所蹤。

有這麼個父親做榜樣,奶奶自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幸而人民政府念她年幼無知,手上沒沾染血債,教育改造後便把她放了,給了她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老太太也是當土匪大小姐不誤讀書功,通讀四書五經還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我的啟蒙教育由她一手承擔。

從五歲起,白天我規規矩矩地跟她背誦弟子規,百家姓,千字文,晚上便躲在被窩裏,聽她活靈活現地講那些刀頭舐血的往事。

“聽歸聽,千萬別跟別人講,你要敢學壞我就打斷你的腿。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多長點心眼。做人不能太老實,你大伯和你爸爸就是吃了老實的虧,到現在也沒混出個樣兒來。”

每次講故事前,奶奶都要用樸素的語言警告我要批判的繼承,我確實也明白當土匪不是什麼好事,但同時我也為自己有一個勇猛無比的,當土匪的外曾祖父而自豪。

奶奶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別人家的孩子在看三毛哪吒金剛葫蘆娃,我的腦海中隻有那個跨馬揚槍坦胸露毛的外曾祖父。她忘了孩子眼中的英雄人物一旦缺乏多樣性,就很容易變成盲目的偶像崇拜。

當我上了初中後,青春期的荷爾蒙開始躁動,在和同學吹牛時,忍不住把我家的這段往事拿出來吹噓了一頓,聽得他們滿臉崇拜。

“我去,這麼算來,你是正兒八經的......匪四代啊!”

這句讚歎把我送上了膨脹的高峰。匪四代,多麼牛叉的稱號:你爸爸有錢怎麼樣,你爺爺有權怎麼樣?他們當過土匪麼?他們能想搶誰就搶誰,想殺誰就殺誰麼?!

從那之後,我就長歪了。

這並不是說我變成了個小壞蛋,隻是我自我陶醉中漸漸地產生了幻覺,先是自作主張地把外曾祖父的人馬擴了個幾十倍,然後又加上了些他劫富濟貧打鬼子救老百姓的情節,連被解放軍剿滅的結局都改成了“大義接受整編,無意為官從政,掛冠瀟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