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號下午,我去首都機場3號航站樓接程立。
我在心裏預演了無數遍我們見麵的場麵,我反複回憶也想不起他的臉。模模糊糊的一個圓圈,大概的身高,遙遠的摻雜著沙沙聲的語氣。
我遙遠的記憶中在宿舍樓下等我的那個男人,現在是什麼樣子,我真的記不真切了。
三號航站樓很大很大,比一號和二號加在一起都大,很多人來來往往,忙忙碌碌。而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有一瞬間我又有點想跑掉,做了這樣的事情,我應該怎麼告訴他,然後怎麼請求他的原諒?
腦子裏無數電影電視劇裏的橋段,但我一定做不來。
我想我大概是太愛麵子,做不來哭天搶地,做不來下跪求饒。
我卻沒有去想,做不到,是不是因為我已經不愛。
當程立從國際到達的出口走出來的時候,我有一種已經過了一萬年的感覺。
他的樣子沒有變,我的樣子也沒有變,但是心,我不知道我們的內心都變了多少。
他拖著行李走過來,站在我麵前,低頭看著我微笑。
“Hello!”我說。
“終於回來了,有沒有想我?”他歪著頭看我,然後隔著箱子想要摟住我,有點困難,我讓到他左邊,他卻又轉過身來。
有一點別扭。
終於搞定箱子。當他把手擱在我腰上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微微顫抖。
心虛。我知道一定是心虛,所以他那一瞬間的遲疑,一定是我的幻覺。
“北京那麼暖和,我都沒有想到。”他說。
“是啊,早晨還有一點小雨,沒想到下午居然就天晴了。”
“那一定是托我的福咯!”他笑笑,在陽光下露出白色的牙齒,晃的我有點眩暈。
“小淳,你變漂亮了哦!”他說,“你都挑醜的照片給我看的吧!”
“有嗎?皺紋和白頭發變多了吧!”
我們有意搭沒一搭的聊著,情侶的動作卻沒有情侶的氣場。
生分,這是我在上出租車之前想到的形容詞。
一路堵車,過了10分鍾還沒開出首都機場高速收費站,和他並排坐在後座上,他沉吟許久,終於側過身,吻了一下我的臉頰。
我有點被嚇到得轉過臉,卻又被吻住。
許久。
他說:“真想你。”
我眼淚馬上掉下來。
他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委屈你了!我不走了,咱們馬上去領證好不好?”然後摟住我,用手去擦我的眼淚。
“今天民政局不上班啦!”我覺得有點好笑,“你真的不走了嗎?”
“這次回來一個月吧,要不要和我走?”他正色道。
“去……哪裏?”
“陪讀,你英語足夠好,還可以申請一些感興趣的課程。我的獎學金夠我們用了,隻要你不介意和我擠我的小公寓。”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結婚,我們倆都準備好了嗎?
拋棄一切,和他漂洋過海,去麵對自己沒有任何認知的人和事,我可以嗎?
我沒有說話,隻是握住他的手。
他兩手把我的手包住:“好久都沒有拉你的手了。”
又一個“好久”,我吸了好幾口氣,才忍住眼淚沒有再掉下來。
“程立……”我開口才發現自己哽咽不能成言。
“乖啦,我回來了,一切都好了。”他用力的摟住我,他用了很淡的香水,他在離開中國之前從來不用香水。
回到家,他開始給我們共同的朋友和同學們打電話約見麵。
我在房間裏幫他整理東西。
拿出他的衣服,放在房間衣櫥裏一直空著的另一半裏麵。
什麼時候我曾經將這當成是自己心裏的那塊空地,一直等著他來填滿。我看著空櫃子落灰,我把它擦幹淨,再落灰,我再擦幹淨。
一直到它落了厚厚的灰我沒有心思再去一遍一遍擦幹淨的時候,它終於要被填滿了,我卻沒有了期待。
前一天我在家大掃除,把所有能擦的東西都擦了一遍,累得在地板上睡著了。
今天,我一件一件把他的衣服放在櫃子裏,我的心卻還是空空蕩蕩的。
我一直以為,他回來了一切就都好了,可是為什麼,程立回來我卻還是這樣容易悲傷。
程立從客廳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好在箱子的角落裏看到了一包安全套。
他從身後抱住我,把下巴擱在我的肩上,呼出的氣吹得我耳膜嗡嗡響。
“小淳。”他說,然後吻上我的脖子。
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被他轉過來抱住,他吻得很慢也很認真,就像我們剛開始的時候,他第一次在學校的花園裏吻我那樣。
是不是因為他抱我那樣用力,所以我才沒有辦法呼吸,所以我在突然覺得心髒的地方痛得錐心?
當我長久以來期待的一切終於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是什麼讓我沒有辦法高興?
我想一定是負罪感。
時間是下午五點辦,陽光開始變暗,空氣裏開始充斥著曖mei微妙的氣息。
我聽得見他的心跳,他聞得到我的呼吸。
一個急促,一個平靜。
直到他的手伸進我的衣服。
“我餓了。”我說,“去吃晚飯吧!”
他有點失落的看著我,然後任由我牽他的手走出家門。
我們在附近的餐館吃飯,很簡單的家常菜。
他回來的第一頓飯我們沒有在家裏吃,盡管我無數次幻想過我在家,給我愛的人做飯的溫馨場景。
是我也像所有人一樣開始厭倦做飯,還是我已經開始不憧憬溫馨和愛。
我也不知道。
吃完飯拉著手在北京春天微涼的夜風中散步,他突然跑了幾步,站在路燈下轉身朝我望過來。
微微逆光的身影和熟悉的笑容和北京春天躁動的空氣,一切都很他沒有走之前一模一樣。
可惜的是,我已經不一樣了。
我懦弱了,我也無恥了。
我膽小了,我也複雜了。
我迷惑了,我也寂寞了。
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