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腦子還有點迷糊,哦了一聲,也沒去安全帶就要下車。
“別動。”他說著側過身來幫我解。
我低頭看著他咫尺的垂下的眼睫毛挺挺的鼻子,腦子更迷糊了。直到他抬起頭來、我連忙收起自己的目光,掩飾性的笑:“總經理,走了啊,明天公司見。”
他嗯了一聲,我剛打開車門,他又叫住我:“秦卿。”
“嗯?”
“上次說的話別忘了。”
“什麼話?”
繁花咽了口唾沫,忍住了笑。牛鄉長接下來說,工作中有什麼困難,盡管提出來,組織上幫助解決。又問,這次選舉有什麼把握?繁花說:‘選上就再幹一屆,選不上拉倒。‘牛鄉長又把繁花表揚了一通:‘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好。不過,我知道你會連任的。是騾子是馬拉出來一溜就知道了。官莊村交給別人,我還不放心呢。一千多張嘴呢。‘繁花說:‘嗨,反正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要是落選了,我就去深圳。我愛人在那邊做生意,正需要一個幫手呢。‘牛鄉長這一下拉長了臉:‘說什麼呢?不許胡說。前幾天我看《東方時空》,裏麵有一句話
講得真好,說的是一個人富不叫富,全村人富了才叫富。我當時就想,這說的不是繁花嗎?我就不相信,你會忍心扔下全村人不管,自己發財去。‘說的比唱的都好聽,繁花想,他是看出來,看出來我肯定會連任,才說出這麼一番話的。繁花又想,等我連任了,我首先就拿紙廠開刀,我倒要看看你這把保護傘怎麼辦。
回到村子裏的時候,街上已經貼了一些標語,選舉的氣息說來就來了。有一幅標語,斜貼在繁新家牛棚的欄杆上:‘人民村官人民選,真牛!‘再往前走兩步,就到了令輝家。令輝在村裏是個剃頭匠,門口一年四季掛著個木牌子,上麵原來寫的是‘太平洋理發店‘,後來改成了‘大西洋美發店‘。繁花曾問他為什麼改,他說太平洋有點土,還是大西洋更洋氣一些。大西洋怎麼就比太平洋洋氣了呢?繁花搞不明白。令輝的門口還有一副對子,用刀刻成的,刀槽很深,叫‘進門來烏頭學士,出店去白麵書生‘。每過一段時間,令輝就用紅墨水把那刀槽描上一描。這對子寫得好,令輝說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想得血壓都升高了。
可是這會兒,那副對子讓紅紙蓋住了,換了一副對子:‘上台去戰戰兢兢,下台來輕輕鬆鬆‘。初看上去,有些別扭,有些文理不通,可再一琢磨,好啊!話是大白話,內容卻很雅,說的是做官的境界嘛。令輝這個人不簡單,肚子裏有墨水啊。繁花想,應該把慶書拽過來,讓他好好琢磨琢磨。這時候,令輝剛好出來潑水,繁花說:‘令輝,你這副對子寫得好啊。這次血壓沒升高吧?‘令輝看看繁花,又扭頭看了看那副對子,‘撲哧‘一聲笑了,說這是寫給孩子們看的,大人把孩子扭到‘大西洋‘,孩子們總是哭著喊著不願剃頭,他要告訴孩子們別害怕,等剃過了頭,頭發茬就不紮耳朵了,輕輕鬆鬆的,舒服得很。‘沒別的意思,真沒別的意思。‘令輝說。他不說還好,一說反而顯得‘有意思‘了。繁花笑了笑,離開了。走了兩步,繁花又回過頭,朝著令輝拱手作了個揖,祝他生意興隆。
走著走著,繁花就感到不對勁了。街上很安靜,連個人影都沒有,連聲狗叫也聽不到。路過慶林家的時候,繁花看見慶林的院門上也落了把鎖。村裏死人了?繁花想。每逢村裏死了人,人們都要圍過去的。名義上是對死者家屬表示慰問,其實是要看熱鬧。主要是看孝子們怎麼哭,誰是真哭,誰是假哭,誰哭得最凶,誰哭得最動聽。到了晚上,還要請來吹鼓手。孝子們要先給吹鼓手磕頭,頭還沒磕完,吹鼓手就吹響了尖子號,敲響了皮鼓和大油梆。尖子號很淒厲,把人的心肺都要穿透了。大油梆很激越,把人的心肺都要震碎了。然後吹鼓手就會分成兩撥,拉開架勢來一番競賽。你吹一曲《聲聲慢》,我就吹一曲《聲聲怨》,一慢一怨之間,是孝子們的哭聲和看客們的歎息。你吹一個《紅杏出牆》,我就來一個《飛雪滿天》,紅杏剛伸出牆頭就遇到飛雪,哪有不凋零之理呢?於是孝子們又哭,看客們又歎。(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