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還有一些馬車也從江麵上經過。拉著一些農副產品,來來往往。
蘇聯最喜歡那些馬車,喜歡那“嘚嘚”的馬蹄聲響。
當紅日照耀大地,冰封的江麵上,銀白色的雪刺得人睜不開眼睛,但是那往東方行駛的馬車,仿佛童話世界裏要走進太陽的神馬,讓蘇聯神魂顛倒,她喜歡那些白馬黑馬棕色的馬,有著憂傷的大眼睛,而且她發現,那些馬都是雙眼皮,這讓她很羨慕。
她是個單眼皮的小姑娘,沒有媽媽的雙眼皮,所有人見了她,都會說:“哎呀,姑娘可沒媽媽長得好看。”
這話讓蘇聯自卑。她有時會拿著火柴棍,使勁地在眼皮上劃,希望劃出媽媽的雙眼皮來。
隻有媽媽會說:“寶貝,你還小,長大了,你就會比誰都好看!”
為了這好看,蘇聯也盼著自己快快長啊!
蘇聯沉迷這陽光、雪野和馬車的“嘚嘚”聲響,不知不覺,竟然跟著一輛馬車走了,走著走著,她就爬了上去,晃晃悠悠的,像在搖籃裏,起得太早的孩子,在溫暖的太陽裏,安心地睡著了……
當趕馬車的車老板兒把蜷縮在車上的孩子送回到冰窟窿那裏時,已經有許多條魚躺在冰麵上了。這些可憐的魚剛剛出水沒多久就被凍僵了,剛才在網裏還活蹦亂跳的,就像蘇聯那“嘣嘣”直跳的小心髒。但是這會兒,已經睡著了。蘇聯固執地認為這些小魚不是被凍死了,而是真的睡著了。
從爸爸死後,她就懼怕死亡這兩個字,她還不知道,人可能什麼都能躲過去,就是不能躲過死亡。
將近中午,車大爺的“屁驢子”載著蘇聯像凱旋的戰士一樣回家,蘇聯跳下“屁驢子”,咚咚咚地故意跺腳上樓,她想讓全樓的人都知道她也去打魚了。
這麼多天,蘇聯第一次看見媽媽發自內心的笑,她迫不及待地說:“媽媽,你不知道,冰底下有各種各樣的小魚呢!大腦袋的,小尾巴的,可好看了,可惜呀媽媽,你瞪著眼睛看著,就是夠不著,抓不到,饞死人了!”
車大爺進屋就把東西往地上一堆,進裏屋上床睡覺去了,方姨和幾個大姑娘把漁網抖落開,攤在地上晾著,然後幾個女人一起到廚房去收拾魚。
因為魚的到來,廚房裏頓時熱鬧起來。
這是蘇聯最開心的時刻,比過年還開心。過年是屬於大家的,全天下的人都在同一時刻歡慶,就好像一個幸福被分成了許多份,個人得到的那份兒就少了許多。而這樣的廚房聚會,隻屬於他們兩家,仿佛兩家人共守的一個秘密,隻能在今天晚上揭曉一樣。
方姨和朱淡寧以及超美越美一起,把那些小的或者缺頭少尾的魚收拾出來,準備今天晚上燉了吃;那些大的、品種好的魚被裝入盛米用的袋子裏。
女人們做這些事兒時,是偷偷摸摸的,她們非常默契地彼此配合,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仿佛動靜大了魚就會被人搶走似的。
其實車大爺每次捕魚,從不大張旗鼓,兩家共有7個孩子,如果再分給別的鄰居,就所剩無幾了。
所以到了傍晚,住在三樓的人們,下班回家,路過二樓,就會嗅嗅鼻子,羨慕地說:“好香的魚啊!”兩家的孩子就覺得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滿足的人,而家裏的大人們則會內疚地低著頭,甚至不敢應一句:“是啊,真香!”
那些裝在米袋子裏的魚,用繩子紮緊,放在兩家共用的陽台上,可以放一整個冬天。
如果,你走在1969年初紅岸的街道上,抬眼望去,原本是紅磚紅頂白色木窗的整齊樓房,就像貼上了一塊塊江湖郎中賣的膏藥——家家戶戶的窗外都有這樣自製的木頭架子,上麵有捆得亂七八糟的物品,甚至有些人家,那凍豬的腿還露在外麵。
於是,紅岸的冬天,比起原來白雪映襯的紅樓,少了些許童話般景色,但是卻多出許多世俗的人間煙火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