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老實,內藏奸詐。
我說了一句。
葉霧美笑了。
——順便問一下,我什麼時候成你弟弟了?
我問道。
——現在流行姐弟戀,說是弟弟,其實大家都知道,就跟當年說“這是我表妹”差不多。
葉霧美笑著說道。
葉霧美繼續領著我瞎轉。
牆上貼著一幅巨大的照片,是一個女子後背的彩色文身圖案——由四個圓圈排列組成菱形圖案,拚在一起就是一幅完整的世界版圖。左圓圈是歐亞大陸和非洲,右圓圈是美洲,上圓圈是北極和北冰洋,下圓圈是南極和澳洲。
四個圓圈外,還刻著許多小的裝飾圖案,有天使、微笑的太陽、美人魚、妖魔、棕櫚樹、太極陰陽魚、聖像、維納斯、黛安娜、普緒喀和蒙娜麗莎。這個潔白光滑的人體,覆蓋了多種色彩的文身,看起來驚人的美。
她的身體頗像一部DK版的彩色圖文書,天文地理哲學宗教文化藝術無所不包,看起來很過癮。
我們在那幅照片前站了很長時間。
——我本來也是想來這麼一身的,可惜被別人占先了。
葉霧美說著,像是有些不甘心。
現場還有文身表演。
這似乎也是馬克操辦的,因為我看到他在邊上忙碌。
七個女人坐在一條長凳上,互相貼緊身體。
凳子邊上支著一個小展牌,寫著作品名稱——《七仙女·清明上河圖》,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行為藝術。
幾個文身師在一起忙碌著。
從印好的圖樣來看,她們要文在身上的,是《清明上河圖》的一個部分。
文身師要把這張圖文在女人身體的同一高度,寬度一致,這樣,七個女人連起來,就是一幅完整的作品。
我注意到,其中一個女孩肩胛骨上有鴛鴦文身。
我一直認為,最美麗的文身圖案是鴛鴦。
我指給葉霧美看,葉霧美撇了撇嘴。
——文吧,文了也是個野鴛鴦。
葉霧美幽幽地說。
說完之後,她把我晾在那裏,一個人走了。
我不知道葉霧美為什麼會生氣。
我又看了一會,才看出端倪。
那些女孩的後腰部位,都有著和葉霧美一樣的文身——十字架龍。
那個圖案一模一樣。雖然她們的身材不同,有胖有瘦,但她們都有那個文身,連位置都和葉霧美的毫無二致。
葉霧美曾經告訴我,馬克的女友很好認,隻要身上紋著十字架龍的,全都是。
看來,這些女人都是馬克棒打不散的野鴛鴦。
這些女人肯定都知道彼此的文身意味著什麼,不過,她們似乎並沒有彼此水火不容。
她們的手都搭在彼此的肩上,但她們的眼神,卻看著前麵,對身邊的人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
馬克在一邊走來走去,指點著文身師。
——靠得再緊一些。
他對那些女孩說道。
——你怎麼不去加入七仙女隊伍?
我問葉霧美。
——我才不會那麼無聊呢!我這個位置是給獨一無二的文身預備的,不會輕易浪費。
葉霧美不屑一顧地說。——什麼叫獨一無二的文身?
我問道。
——我也說不清,隻有見到才會知道。
葉霧美說道。
說完之後,葉霧美讓我自己活動,然後,她向屋子的盡頭走去。
那裏搭建了一個很小的舞台,好像會有演出。
葉霧美走過去,消失在了一個巨大的幕布後麵。
我兀自走來走去。
整個場地,幾乎隻有我一個人沒有文身。
人們看我的眼神很怪,仿佛我是闖進獅子群裏的一頭駱駝,都不屑和我說話。
一個女孩正在和另一個女孩交談,她的手腕上文了一個紅色的骰子。
——等我找到另一個骰子,我就和他結婚。
她對那個女孩說。
——結婚是一件冒險的事,也是一種賭博。
另一個女孩回答說。
她們不約而同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臉轉了過去。
我想,我不是她們要找的那粒骰子。
我看到一台機器孤零零地放在一個角落。
那台機器很龐大,類似做全身掃描的CT機。
不同的是,它看起來沒有CT機那麼複雜和精致,有些像一台巨大的打字機。
機器上有很多花花綠綠的管道連著針頭,很像是打字機的色帶。
看過說明,我才知道,這是一種最新發明的文身機,一個人隻要躺上去,他全部皮膚就會變成壁畫或是牆紙。
我忽然想起來,卡夫卡的小說《在流放地》裏似乎出現過這樣的一台機器。
那台機器上麵有“耙子”有齒輪箱,可以完成整個文身過程。那台文身機器實際上是一部被精心設計好時間與速率的殺人機器,用十二小時時間在受刑者的身體上文完繁複的花紋,再用針寫上“公正”“要尊重你的長官”等等字跡,把受刑者弄得鮮血淋漓之後,那台機器最終會將受刑者刺穿。他的屍體會以不可思議的溫柔姿態落進坑裏。
我又仔細看了看這台文身機。
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台機器就是按照卡夫卡描述的原型製造的。
不過,和那台機器比起來,這台機器似乎要文雅得多。
捆人的繩索變成了可調節的尼龍搭扣,木床上的毛氈變成了人造革的軟墊,就連給受刑者提供熱粥的地方也換成了大瓶的可口可樂。
——在這樣的機器上受刑,必是一種享受。
我想。
這時,傳來了樂隊演奏的聲音。
舞台上的燈光亮了,我走了過去。
樂隊的樂手大都穿著黑色服裝,全部都有文身。
主唱是一個女孩,有一頭漂過的極淺的金發,白色粉底,黑唇膏,黑眼影,眉毛被剃過,幾乎看不到,看起來很鬼魅。露出的小蠻腰上,文著一枝滴血的玫瑰。
鼓手的胳膊上文著兩張愁眉苦臉的假麵。
吉他手穿著一件漁網一樣的衣服,可以看到他身上文的是T形十字章、十字架和紅色的五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