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組長四十來歲,微微有點發福,齊耳短發,也是聲若洪鍾。跟鄭組長不同的是,她一般不怒形於色。一張臉上表情平板,無起無伏,仿佛是一架高速運作的精密儀器。
明組長明白,商業運作,有一條真金不換的真理,時間就是金錢。貨品早日上架,就能早早做下業績。明組長把員工分成三班,三班倒著做。一班督一組十幾個民工,白天黑夜,人歇機不歇地做。用了七天時間,終於把“蓮華盛世”的套賣場給做好了。現在隻剩下從“偉業製衣”成品目錄裏,挑出一批產品,做成展櫃,上市熱賣。成批成批的“偉業製衣”成衣貨品發往清江市“蓮華盛世。”在節骨眼上,“鬱金香王子”項目的成衣產品,遇到了麻煩。“蓮華盛世”做成展櫃的成衣量不夠,還需要向“偉業製衣”追訂成衣產品。
做時尚成衣的偉業總廠廠部設在南溪市市郊,“偉業製衣”成品曆來是搶手貨,猶其是橙色女裙搭配深咖啡色男裝,因為款式新穎、穿著舒適,十分搶手,先出的一批貨早早被其它賣場搶走。明組長輾轉打聽,從南溪市傳來的消息說,到現在,仍有部分賣場人員留在南溪廠子裏,盤旋在廠長辦公室周圍,專人等著提貨。明組長十分著急,如果各大賣場售出的產品,搶占了市場,使得市場需要量趨於飽和的話,那麼“鬱金香王子”就會成為一枚,還沒出膛,就已經悶聲消失掉的啞炮。這樣一來,“蓮華盛世”在名譽上損失不少,而且也會丟掉一部分可觀的利潤。
明組長將這個情況報給了北緯極。
北緯極感到事態的嚴重性。全國性超市市場蛋糕就隻有一塊,現在,這塊利潤區是狼多肉少,對於超市利潤回報虎視眈眈的人可真不少。如果把商業戰場比作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各地小型超市的崛起是追兵,小服裝店算是遊擊隊,那麼“蓮華盛世”麵臨後有追兵加速前進,前有各地小服裝店這些散兵遊勇圍追堵截。“蓮華盛世”拿“鬱金香王子”這個項目做了時尚高端市場的探路石,是基於穩定原有基礎市場,擴充新市場,力求保住“蓮華盛世”龍頭老大的位置的考慮。如果這個項目剛一出頭,就遭遇了伏擊,那麼對於元傑集團的利潤會有重大影響,會進而影響元傑集團的聲譽。
北緯極立即跟“偉業製衣”聯係,再將電話打進偉業製衣南溪廠,跟張廠長進行初步的溝通。
掛掉電話的北緯極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他一個電話打到明組長那裏,叫蘇北坡帶上產品目錄和提貨單,先到總裁辦公室,然後直接趕往南溪市,搶先提貨。
北緯極將手裏餘下的工作代給了秘書辦與助理辦,再打了一個電話到市場銷售部李部長處,叫他帶上幾名得力幹將,即刻趕往南溪市。
蘇北坡急匆匆地拿上資料,趕到總裁辦公室,看見北緯極正在打電話,她停了下來,靜靜地站在門口。北緯極掛掉電話,拿起衣帽架上的外衣,摸出車鑰匙,往辦公室門外走去,往電梯間走去。蘇北坡跟在他的身後。
一路上北緯極無心說話,他沉默著思考問題。蘇北坡跟著北緯極工作了許久,漸漸熟悉了他的習慣,她象個影子跟在他的身後,不去打斷他的思路。停車場裏那輛藍色的寶馬十分顯眼,兩人坐上去,車子靜靜地開出元傑集團大廈。
寶馬駛上清南高速公路,車內十分安靜,隻聽見車輪“刷刷刷”駛過路麵的聲音。蘇北坡靠在椅靠上快要睡著了,突然,她被一陣刺耳的急刹車聲驚酲。
北緯極下了車,打開引擎蓋,檢查了一下,十分惱人地踢了一下車子。他氣呼呼地坐回車上,從衣兜裏拿出一根煙,“啪”的一下點燃。將打火機丟在駕駛前台,他重重地往後一靠,車子跟著輕輕跳了一跳。蘇北坡看著被打開的引薦蓋,她心裏一跳,想道,車子壞得真不是時候。蘇北坡摸出手機,打了個號碼百事通,問到最近一家拖車店的電話。
蘇北坡拎著手袋站在北緯極的身旁,看著拖車店拖走了車子。她站在太陽照耀下的高速公路旁邊,站在耀眼的白晃晃的沒有一棵樹蔭遮擋的柏油路上,覺得熱氣逼人。
北緯極脫掉外衣,搭在手上,想起了站在他旁邊的她,他走了兩步,舉著衣服做傘,遮擋著陽光。蘇北坡悄悄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下,臉就紅了,她悄悄地掩飾了一下,往“傘”蔭外走了一步。北緯極長長的手臂環過來,緊緊貼在她單薄的雙肩。蘇北坡抬頭看了一眼北緯極。北緯極看見蘇北坡尷尬的樣子,笑出了聲,他轉過頭不再看她。
公路上遠遠地開過來一輛中巴,駕駛台前掛著的牌子顯示,這輛車的目的地正是南溪市。北緯極對著中巴招手,中巴緩緩停在兩人麵前。
北緯極推著她大步跨上前門台階,正在這時,蘇北坡聽到一聲非常細微的輕響。蘇北坡仔細一看,北緯極搭在手裏的外套襯裏被駕駛台前的拉杆勾住,刮破了一小段布料。她轉過身,眼明手快,將破口處從鉤上取下來,拿在手裏,往大巴深處走去。
蘇北坡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北緯極跟在她的身後,跟她擠在同一排的位子上。北緯極身材十分高大,坐下去,顯得中巴十分窄小。蘇北坡望了望他的側麵,小心翼翼地往裏擠了擠,空出一小塊位子留給北緯極。北緯極往裏擠了擠,他望著司機台的方向,一絲微笑掛在嘴角,象一道天邊淡淡的、彎彎的、細細的月牙兒。
一路上,中巴上來的乘客越來越多,車廂裏越來越擠。北緯極又往裏靠了靠,後來索性伸出手臂,摟住蘇北坡的單薄的肩膀,他趁她不注意,偷偷看了她一眼,然後閉上雙眼放心睡去。
蘇北坡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異樣,她扭過頭去對著他,用一根手指推他,輕輕叫著:“北緯……”北緯極眼皮跳了一跳,眉角顯出一絲不悅的神色,仿佛清夢被人打攪,叫人有些許不暢快。
“北緯……”蘇北坡的聲音突然降低了許多,北緯極已經睡著了。他動了動,選了個舒適的姿勢,將她抱進懷裏,靠在她漆黑的長發旁邊。
“別吵,最近很累。讓我好好睡一覺。”北緯極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
蘇北坡輕輕歎了一聲,把外套卷起來,做成枕頭,放在他的頸部。
車內半廂明亮的陽光,駕駛台前掛著一個如意平安符,符下一縷細細的、長長的紅色緞繩,象鍾擺,在車窗前來回晃動。車窗外,兩道綠化帶象條飛速流去的河流,大段大段被拋在車後。
車子靜靜地向前開著。
車內隻有車輪涮涮駛過路麵的聲音。
蘇北坡輕輕閉上雙眼,靠在椅背上,漸漸睡去。
仿佛仍是在星光別墅的模樣,有叮鈴鈴鈴自行車鈴鐺的聲音,從滿壁的明亮的落地窗前,歡快流過。
軟軟的毛巾放進水桶,擰幾把,放在窗子上,來回拖動。沒抹完幾堵玻璃窗,天就黑了,星星爬滿了幽藍的、透明而潔淨的玻璃窗。
仿佛仍坐在寶馬上,駛向漆黑的寂靜的市郊公路。刺耳的急刹車聲在身邊響起,蘇北坡驚叫著醒來。
怎麼隻轉了一個彎,人生就變了呢?
怎麼隻轉了一個彎,人生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南溪市汽車總站已經到了,北緯極早就醒了。他聽到蘇北坡驚叫的聲音,一把將她抱進懷裏。
伏在他胸前的蘇北坡,象隻受了傷了小獸,不停地、不停地顫抖。
“別害怕,我們已經回來了。”北緯極不停地拍著她的後背,輕輕地象是要撣落伏在她身後的灰塵。
“我做了個惡夢。”蘇北坡看清了四周,有些怔忡,南溪汽車總站依樣還是熟悉的樣子。北緯極溫柔地將蘇北坡抱在懷裏,她有一瞬間的錯覺。這一刻,仿佛仍是四年前,而眼前這個,仍然是高大、陽光、帥氣的七號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