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緯極凝視著窗外,街對麵兩棵法國梧桐長滿了嫩黃的新葉,稀疏的陽光從葉縫中漏下來,象千縷萬縷的發光的金線。窗子底下是家菜市,自行車的叮鈴鈴的聲音,汽車喇叭聲,熙熙攘攘,象一條不間斷的河流。
“小北,我覺得我遇上了大麻煩。”北緯極說,“現在的局麵有失控的危險。”話說至這裏,仿佛一股清溪湧入泥流,墜入不明的泥濘之中。
蘇北坡站在這想象的暗流的邊緣不得要領,她看他落寞地站著,眉宇之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就象站在旋渦的邊緣,她的心裏“格登”一下,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仿佛有一道透明而綿密的牆壁阻止了她,她隻抓住一把透明的冰涼的空氣。她想起來,昨天的心結還在,北緯極一臉糾結,仿佛正為這事煩惱,她遲疑地望著他,“我記得我提醒過你。”
北緯極搖了搖頭,他的心結不在此地,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商場如戰場,做一個項目本來就是險中取勝。這樣的日常資金調度不算太離譜。”蘇北坡回答他:“那我沒什麼話好講。”北緯極試探著問她:“小北,你對我的感情有多深?”聽他這麼一問,蘇北坡也迷茫起來,她亦不知道自己對北緯極的感情有多深,確切地說,她不知道他想要什麼。北緯極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看樣子我象是沒猜錯。”待蘇北坡問他猜著什麼了,他卻沉默著不發一言。北緯極站起來,緊緊握住蘇北坡的手。他的力量很大,握得蘇北坡的手指生疼,他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小北,如果看見我走上了遠離你的軌道,你會不會拉我回來?”蘇北坡低頭想了一想,然後抬起頭來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我很難想像沒發生過的事,我隻知道,我不會讓自己變成怨婦,我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越走越遠。”話說至這裏,她的心裏象是隻絞肉機,千萬刀地絞著,叫人不得安寧。
“你先暫時住在這裏,就讓外界以為我們已經分手,這樣,他們就不會再動你了。”
蘇北坡一聽他這話,眼裏浮出一層淡淡的薄霧,她眼圈紅紅地望著他,就象稍一錯眼,他就會消失不見。心裏的結總算是打開了,隻是……這中間轉換過節這麼多,她亦生了惶惑之心,她望著他,她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他,亦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命運。
北緯極的手伸出來,緊緊抱住她,冰涼的吻就那樣落上來,落在她的發梢,眉間,眼角。北緯極的歎息聲縈繞在她的耳旁,就象春天裏的柳絮,鋪天蓋地,無休無止。
蘇北坡怔仲在他的懷裏,就象怔忡在一葉輕舟之中,飄飄蕩蕩,不知道何處是盡頭。
北緯極走後,蘇北坡的電話響了,她輕輕喂了一聲,電話那極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別忘了我跟你的約定。”蘇北坡輕輕的點了點頭,她忘了,他在那頭看不見。
蘇北坡來到碧露咖啡館的時候已是入夜時分,老板換了人,招牌卻沒換,桌椅器具還是往年模樣,隻是看上去有些陳舊。大廳裏光線昏暗,照得門窗桌椅也老去許多。
修長的一個背影坐在窗子那頭,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他轉過身來微笑著望著她,伸出一隻在空中搖了搖,“這裏。”
成遙森輪廓一如當年,隻是身上多出了時光的沉積,顯得更加成熟穩重。
兩隻咖啡杯子擱在玻璃茶幾上,暗黃色的液體表麵,浮著薄薄的一層白沫,潔白的瓷器裏散發出陣陣濃鬱的香氣。成遙森拿著一支小匙在杯中攪動,“元傑集團裏發生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爸爸叫你回來。”
蘇北坡驚疑地望著他,心底象有一團亂麻,左一股右一股地絞著,理不出個頭緒。她覺得這件事象是一棵大樹上橫生出來的枝節,她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過去的十多年時光,她的生命裏隻有媽媽跟外婆,“回去”是一個陌生的詞,她動了動,往椅背後麵縮去,將背包抱在懷裏,仿佛春天的風吹得人發冷。
“他老了,隻想叫自己的兒女都在身邊。”成遙森靠在椅背裏,一張臉隱藏在極暗的光線裏,他歎息著。一張英武的臉上寫滿疲憊與空茫。
“怎麼可能?這些年來我們跟他毫無瓜葛。”蘇北坡說。
成遙森的眉頭皺得更緊,他沉默了一會兒,將銀灰色的咖啡匙擱在杯托上,說:“怎麼可能毫無瓜葛?你讀大學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再說你外婆又老是病央央的,醫療費花了不少。僅靠你媽做零工的錢怎麼夠用?你仔細想想。”
蘇北坡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悶悶的一塊塞在那裏,叫人呼吸不暢,過了許久仿佛才緩過氣,她說:“我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可都是我自己打工賺來的。”想到打工賺錢,她就想起了星光別墅,想起了郊外的那一場車禍,她睨了他一眼。
成遙森俯下身,將兩隻胳膊放在桌子上,一隻手托著下頜,定定地看著她:“你再想想,你媽媽那年得的腎病有多凶險?”
成遙森這麼一說,往日的事情就都回到蘇北坡的眼前了。
那年春天,蘇麗春病得很厲害,全身都腫了起來。四合院裏,兩間二十平的房間裏,成日裏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哀怨。那年雨水真多,綿綿細雨牽天蓋地,象一張網,將整整一座古舊的城市網了起來,網住了四方巷,網住了天井裏的兩棵大大的梧桐樹,網住了花台上的胭脂花,也網住了住在四合院裏的一家三代三口人。蘇北坡隱隱約約感覺不安,她擔憂地問蘇麗春:“媽媽,你隻是生了點小病,對嗎?”蘇麗春安慰她:“媽媽隻是晚上水喝多了,所以睡一覺起來才會腫。”蘇北坡還小,她相信她。她真以為她隻是喝多了水。蘇麗春瞞得過蘇北坡卻瞞不過外婆,外婆是個明眼人,她拉著蘇麗春去了醫院,一檢查,是腎上有問題,不換腎的話,蘇麗春算是完了。蘇麗春硬挺著,直到有一天暈倒在家裏,才真相大白。蘇北坡跟學校請了假,她那時已經上高中了,成績一直好,老師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蘇北坡會請假,他來到蘇北坡家裏進行家訪,這才知道蘇麗春得了很嚴重的病,是腎上的病。班主任回了學校,就發起全班同學進行捐款活動,後來學校也知道了,校長就在全校發起了募捐的活動,再後來通過媒體,許多人都知道了,成冕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