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猜 火 車(1 / 3)

2002年8月 齊銘 寂寞的人總是會用心地記住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每一個人,所以我總是意猶未盡地想起你。在每個星光墜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數我的寂寞。

我叫齊銘生活在浙江,每天背著單肩包在校園裏麵閑晃,頭發長長地蕩在我的眼睛前麵,那些樹蔭和陽光進入我的眼睛的時候就變成了淩亂的碎片和剪影,一段一段如同碎裂的時光。這一年的夏天我滿了19歲,我站在鳳凰花的中央,卻沒人對我說生日快樂。

我不喜歡說話,格魯諾說:和自己不喜歡的人說話是在強奸自己的舌頭。我喜歡的女孩子叫嵐曉,有著柔順的頭發和明亮的笑容,很愛說話也很愛笑。每天晚自習結束後她總是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回家,我背著吉他跟在她後麵走。我們隔著一段距離,彼此不說話。就那樣看著她,我就覺得很快樂了,因為可以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害。

當看著她走進樓道之後,我就轉身離開,回家,走進黑暗中的時候吹聲響亮的口哨。

可是以前,在我們都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總會用自行車載她回家,幸福的笑容,單車上的青春。

2002年炎熱的夏季,我和一些和我同樣落拓的男孩子一起,每天站在火車站外的鐵軌邊上,聽著列車匆匆地開過去,如同頭頂響起的沉重的雷聲,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肩膀上。偶爾會有雨,灼熱的雨滴落到我臉上的時候,我會懷疑是不是我哭了。

想起嵐曉,我的眼淚就如大雨滂沱,我好久都沒這麼哭過了。

這個夏天似乎被定格,無限拉長,如同那條靜默的黑色鐵軌,看不到來路,看不到盡頭。

每天太陽隱沒到山嵐背後,陰影覆蓋到我的頭發上的時候,我會躺在鐵軌旁的水泥地上,望著天空,想嵐曉。我很想她,想她白色的裙子在夏天反射的陽光,想念她做試卷時認真的樣子。我想打電話給她,可是我的手機早就沒電了。我忘記自己究竟有多少天沒回家了。因為回家也一樣寂寞,空蕩蕩的房間冷氣十足,沒食物沒生氣。

每當火車從我旁邊飛速而過的時候,我總是會產生幻覺,我總是看見自己跳進軌道,然後頭顱高高地飛向天空,我的身體在鐵軌上如蓮花散開,空氣中傳來嵐曉頭發的香味。

不知道什麼地方,響起了晚鍾。

C朝著太陽墜落的方向唱歌,留給我們一個邊緣很模糊的剪影。他唱每當你又看到夕陽紅,每當你又聽到晚鍾,從前的點點滴滴都湧起,在我來不及難過的心裏。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那個每天看四十三遍落日的孤單的孩子,那個守著自己唯一一朵玫瑰的孩子。

當整個花園開滿了玫瑰他卻找不到他那朵花的時候,他蹲下來難過地哭了。

1999年8月 嵐曉 你講一個笑話,我要笑上好幾天,但看見你哭了一次,我就一直難過了好幾年。

夏天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因為天空格外遼闊清遠,這在南方很少見。我喜歡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有時候會聽到飛鳥破空的鳴叫。

從學校報名出來,我站在校門口等車,一邊望著天空一邊想自己現在是高中生了,不用再穿那些乖乖的校服如同幼稚園的孩子了。

喂,那位同學,你是新生吧,把你手機借我用一下好嗎?

我抬頭看見一個騎在自行車上的男孩子,頭發長長地飛揚在風裏麵,笑容清澈如水,他好像很快樂的樣子,因為他笑得白色牙齒全部露出來了。我看見了他有兩顆尖的虎牙。

我把手機遞過去,三秒鍾後我開始後悔,因為他很快樂地用普通話對別人問候:哎呀,小子你居然在北京啊!然後我麵部表情格外痛苦地看著他打手機打得興高采烈生機勃勃,到 後來他幹脆從自行車上下來,然後來回踱步頻繁換姿勢。

十幾分鍾後他把手機遞給我,睜著大眼睛很天真無邪地問我:怎麼沒電了?

我在心裏對自己說了三遍“我是淑女”之後微笑著說:那麼同學,要不要我回家給你充電?

他歪著腦袋似乎很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說:不用了,反正也差不多打完了。

我向上帝發誓我真的想踢死他。

當我轉身走了兩三步之後,他在後麵叫我:那個手機妹妹,你要不要請我吃飯?

我轉身說:你想請我吃飯?

他搖搖頭說,不是不是,是你請我吃飯,因為我今天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然後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所有口袋翻出來給我看。

我對天發誓懇請上帝讓他在被我踢死後活過來,我要再次踢死他。

第二天點名的時候,我聽到老師叫齊銘,然後我後麵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到!我回過頭就看到了那個家夥的虎牙。

他好像很高興似的問我,手機妹妹,你怎麼坐在我前麵啊?

因為我今年命犯太歲。我心裏第三次向上帝發誓。

然後齊銘就成了我的同學,我每天都可以看見他穿著款式不同但價格昂貴的衣服在我麵前晃,他那個人,愛幹淨愛講究得要死。我說你都幹淨得可以吃了。他總是嘿嘿地笑。

那個夏天在我的記憶中輕快得如同沒有憂傷的青春電影,一幕一幕流光溢彩,無論我什麼時候回過頭去,看到的都是快樂,沒有難過。

也許是因為那個夏天過得太快了吧。很多年後我對自己這樣說。

2002年8月 齊銘 每到這個季節,我就喜歡在街上閑晃,看風穿越整個城市,穿越每棵繁茂的樹,穿越我最後的青春,我的19歲。

穿行在這個城市的夾縫中的時候,我總是喜歡抬頭看那些樓房間露出來的藍色的天空,我可以聽見風從縫隙中穿過的聲音。

嵐曉在家等待成績,我知道她高考非常不錯,可是我考得很差勁。從電話中聽到成績的時候我覺得突然有什麼東西壓到我的胸口,然後迅速撤離,而深藏在我胸腔中的某種東西也隨之被帶走了。我難過到連哭都哭不出來。我一次一次撥電話到信息台,然後反複聽了三遍那個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的數字。掛掉電話我蹲在馬路邊上,有很多的車和很多的人從我身邊走過,我聽到不斷有玻璃碎裂的聲音。

我打電話給嵐曉,我握著電話發不出聲音。可是她知道是我。她說,你別難過,我已經幫你查了分數了,知道你考得不好。然後我的眼淚輕易地就流了出來。那些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滾燙的地麵上,迅速就蒸發掉了,連一點痕跡都沒有。我突然開始明白,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很多東西都會被蒸發掉的,再也不會留下痕跡。

我開始和一些落拓的男孩子混跡於這個城市的黑暗的底層,揮霍著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酒吧如同地震的搖滾樂聲中,我再也想不起以前彈著吉他唱給嵐曉聽的歌了。

記憶像是倒在掌心的水,無論你攤開還是握緊,總會從指縫中,一點一滴,流淌幹淨。

我不知道我的將來紮根在什麼地方,或者,我根本就沒有將來。我和那幾個朋友計劃著去西安念一所民辦大學,很可笑的是我們居然連報名費都不夠。

如果我問我媽媽要的話,毫無疑問,我拿到的錢足以讓我把那個大學的文憑“買”下來,可是我不想再見我媽媽,從她離開我爸開始。同樣我也不想再見我爸爸,從他離開我媽開始。

於是我們幾個人就在這個城市的喧囂中孤獨地站立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就像那些很矯情的人說的那樣,我們是寄居在暗地中的病孩子,麵孔幽藍,眼神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