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話,可是心裏好壓抑。
回家的路上已經燈火通明了,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裏彌散開來像是傾倒在水中的顏料,一層一層斑斕而混亂。路上有些孩子開始慶祝他們的高考成功,他們穿上了平時不敢穿的衣服,染了頭發,青春的張揚彌漫了整個大街。沒有人責備他們的張狂,所有的過路人及司機都對他們微笑。時光那麼幸福,可又那麼殘忍,難道沒有人看到路邊還有孩子一邊微笑一邊流下眼淚嗎?
我抬起頭想忍住淚水,發現天空黑得史無前例,沒月華沒星光。像是某種絕望,無邊無際地繁衍生息,最後籠罩一切。
2000年12月 嵐曉 如果等待可以換來奇跡,那麼我願意一直等下去,無論是一年,抑或是一生。
浙江的冬天很少下雪,而在我居住的城市,幾乎沒有雪,所以這個聖誕節對我來說缺少了必要的氣氛,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拉著齊銘逃掉了班上幾個幹部精心策劃的所謂的經典舞會。 大街上人很多,到處是穿著情侶裝的年輕男孩子和女孩子。2001年的冬天,我已經高二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成為了齊銘的女朋友。
我記得那天早上風很大,齊銘騎在自行車上在我家樓下等我。我出現的時候齊銘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他低著頭不看我,臉紅的樣子很好笑。
整整三分鍾我都沒有說話。我看見了齊銘的表情從臉紅到驚訝到著急到惶恐,像是在看電影表演係的學生麵試。我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我嚇傻了,可是我的表情卻錯誤地傳達給齊銘“我要哭了”的錯覺。
他很緊張地說,你別哭啊,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別嚇我。
然後我開始大笑,笑得幾乎將雙手變前足。齊銘一臉懊惱的樣子說:你在那兒鬼笑什麼啊,我是認真的!
然後我突然不笑了,直起身說:齊銘,我也喜歡你。
從那之後我經常翻看我這一天的日記,我看見自己在淡藍色的紙頁上寫著:
那天我第一次看見齊銘如同陽光般清澈的笑容,眼睛眯起來,牙齒好白,笑容如同冬天裏最和煦的風。我坐在齊銘自行車的後座上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快樂,他開心的口哨聲彌漫在冬天的霧氣中,我靠在他寬闊的背上穿越這個城市,一點都不覺得冷,我脖子上圍著齊銘的圍巾, 聞到了他的味道。我問他,你是不是用了香水啊?他說,我才沒那麼娘娘腔呢!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來認真地問我:“沐浴露算不算啊?然後我笑得幾乎車毀人亡。”
齊銘給我的感覺總是像個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卻總是無限度地遷就我。
有段時間我趕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寫到淩晨兩點。然後我打電話給齊銘,對他說我寫完了,他總是用無可奈何的聲音對我說:小姐你打電話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寫完了啊?現在淩晨兩點啊,你要不要我活啊?可是我總是不講理地掛掉電話,然後抱著枕頭開心地睡。
當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結果半夜我被電話吵醒,我聽到齊銘的聲音,他很可憐地說,嵐曉,你怎麼還不打電話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已經四點了,於是我很開心地笑了,然後沉沉地睡去。夢中有齊銘孩子氣的麵孔,拿著吉他,笑著,又年輕又好看。
學校後麵有塊荒廢的操場,長滿了野草,風吹過的時候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草地邊緣是麵白色的殘缺的牆,年久失修,剝落的白色塗料下麵可以看見水泥滄桑的裂痕。這麵牆是我和齊銘的記事本,我們約好把自己覺得值得記下來的事情都寫在上麵。齊銘寫左邊,我寫右邊。每次我拿著2B的鉛筆在右邊寫的時候我都好想去看齊銘寫的是什麼,但他總是笑眯眯地不要我看,他說我在寫你壞話怎麼可以讓你看到。
其實仔細想一下我寫的也全部都是齊銘欠我的東西,比如我寫的“1999年8月齊銘借我手機打長途沒付我電話費”,“1999年8月吃飯讓我一個陌生人付賬而且還不感激”,“2000年1月放學踢球忘記時間讓我在校園門口等了一個小時”。
日子就這樣在我的2B鉛筆下麵慢慢地流淌過去,兩年後,我總是想那個時候的天氣,時間,場景,人物,心情。想著想著就淚如雨下。我突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再回去了,時光倒轉隻是美麗的神話,騙騙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請再編個故事騙騙我,好嗎?
2002年8月 齊銘 青春是個謎,如同我的理想一樣。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在什麼鬼地方沒完了地遊蕩,固執地不肯回來。
幾天之後我從提款機裏提出很厚的一遝錢。當機器嘩嘩地噴出粉紅色鈔票的時候我站在那裏麵無表情。我想我媽媽發現卡中少掉一筆錢後應該是在微笑吧,因為她驕傲的兒子還是不能擺脫她給予他的金錢。也許就像我媽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錢不能辦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錢買可樂,買酒,買煙給C他們,將那些錢揮霍在午夜躁動的酒吧中,揮霍在各種搖滾CD上,揮霍在一條看不見開始也看不見結束的路上。那條路似乎是我們的青春,又似乎不是,因為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地震”的迪廳中,有個女孩子打爵士鼓打得很好聽,每次聽到她打碟我就會覺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斷往更高的地方升騰,最終如煙霧散去沒有痕跡。有一次我去問她,我說你叫什麼名字,她抬起頭目光很模糊地望著我說,我叫雅典娜,我看見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說完她將頭靠過來,開始吻我。當她的舌頭接觸到我的牙齒的時候我突然推開了她,她望著我笑,一邊笑一邊說,怎麼,有女朋友還是沒有接過吻的小處男啊?
我踉蹌地衝進洗手間開始嘔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疼。我吐了一次又一次,一邊吐一邊哭,因為我想嵐曉了,我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睡,有沒有在等我的電話。
用冷水洗臉,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自來水順著我的臉流下去,我越哭越難過。我從破舊的挎包中找出2B的鉛筆和紙,我要給嵐曉寫信。當鉛筆在白色的紙上劃過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學校的那麵白色的牆,我想現在它一定很寂寞,因為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去看它了。
“嵐曉,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這幾天都在唱卡拉OK,他們說我唱歌很好聽。我開始發現我喜歡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時候我都好喜歡回憶。也許年輕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回憶的,喜歡回憶的人都已經老了,老得必須靠回憶來緬懷一些東西,來祭奠一些東西,埋葬一些東西。
“C他們唱歌好難聽,可是有好幾次聽他們唱歌我都哭了。眼淚掉進酒杯裏我都沒有告訴他們。我不知道看著昏黃的燈,模糊的畫麵,聽著笨拙的歌聲,我怎麼就突然被打動了,難過突然從喉嚨深處那個看不見光的地方湧上來,堵得我好難過。”
有時候我們會去看電影,這幾天我看了三次《猜火車》,我覺得自己有時候好像裏麵的那些孩子,很無助也很倉皇。我忘記了他們的名字,但記住了他們的麵容,他們沒有年輕便迅速地老去了,他們站在年輕和衰老的河界上張望,長時間駐足,感傷自己竟然從來沒有回腸蕩氣過。
破牛仔褲怎麼可以和晚禮服站在一起,我的吉他怎麼可以和你的鋼琴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