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生下我,四十多年了。給她洗腳,卻是第一次。
據娘說,年前,她就感覺胃有些不舒服,但要強的她沒有吭聲。二月下旬的時候,她吃飯時下咽有些礙事了,才和媳婦說。
從十多年前父親的經曆,我深知惡病如虎,聽後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兒,馬上安排檢查。從做胃鏡到出結果有四天的時間,心中做著種種預案。確診後,我馬不停蹄地到高密市人民醫院安排床位,從省城請專家,又是四天時間,娘便從手術室推出來了。
萬幸的是發現及時,手術果斷,前景非常樂觀。
手術後的第五天晚上,我和姐姐值夜班。
下午,醫生剛剛拔掉了娘下身的管子,她終於可以在我們的攙扶下試探著下地活動了。
那晚睡覺前,在我和姐姐的攙扶下,娘又下地走了一會兒。
“坐坐沙發歇會。”娘喘著粗氣說。我知道,這些日子她已經在床上躺夠了。
“娘,我給你洗洗腳吧。”看到娘倚在沙發後背上,我說。
“好,洗洗。”娘個性很要強,從不願用人的她,這次卻沒有推辭。
這些日子,娘無法下床,一直是用毛巾擦臉、手、腳,肯定不如洗舒服。
我打了小半盆涼水,然後倒上熱水,用手試試稍有些發燙,便端到娘的腳下。
我蹲下去,把娘的拖鞋脫掉,左手托著娘的兩隻腳懸在水麵上,右手撩了點水灑在娘的腳麵上:“娘,溫度行不行?”
“行。”聽得出來,娘很滿意。
我把娘的雙腳慢慢泡進盆裏,先洗了洗小腿,又雙手把她的右腳捧起來,輕輕地揉搓腳麵。
這是我第一次細細地端詳娘的腳。
她的腳不大,皮也有些鬆弛,甚至還出現了幾片黑點,那應該是老年斑。
娘七十一歲了,與走遍大半個中國的父親相比,這雙腳走過的路並不算多,到過的城市也隻有三個。
娘為閨女時,從她娘家去的第一個城市是青島,她大舅在“石頭樓”裏上班。在那個海濱城市的百貨商店裏,她看中了一塊花布。
“這布多少錢一尺?”她滿心歡喜地問售貨員。
“上麵有字,不會自己看?”國營商店的售貨員對這個鄉下來的小嫚兒顯然不屑一顧。
“我識字還屑問你?”她執爭了一句,把布一扔,扭頭走了出去。
從走出門的那一刻起,她就下決心要找個識字的丈夫,把後代培養成人,不能再看別人的白眼。
父親剛從青島二十三中畢業,正在鄰村當社辦教師。
娘不顧父親家一貧如洗,不顧父親不會莊稼營生,不顧未來的婆婆出了名的厲害,在娘家人的一片反對聲中,義無反顧地嫁了過來。
很快分了家,父親和娘隻分得兩雙筷子,幾個碗,五斤地瓜幹,並且借住在別人家的南屋裏,但娘沒有掉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