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感到沮喪,想離開,雨又太大,等下去,肚子又餓,忽然發現了一輛手推車,裝載著幾層高高的木箱子,遮蓋著雨布。拉車人在大雨中緩慢地、一步步地朝這裏拉來。看得出,那人拉得非常吃力,腰彎得很低,上身幾乎俯得與地麵平行了,兩條褲腿都挽到膝蓋以上,雙臂拚力壓住車把,每邁一步,似乎都使出了渾身的勁。那人沒穿雨衣,頭上戴頂草帽。由於他上身俯得太低,無法看見他的臉,也不知他是個老頭,還是個小夥兒。
他剛將車拉到大橋坡下,我便從樹下一躍而出,大聲問:“要幫一把嗎?”
他應了一聲。我沒聽清他應的是什麼,明白是正需要我“幫一把”的意思,就趕快繞到車後,一點也不隱藏力氣地推起來。車上不知拉的何物,非常沉重。還未推到半坡,我便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雙腿發軟,氣喘籲籲。那時我才知道,對於有些人來說,錢並非容易掙到的。即使一角錢,也是並非容易掙到的。我還空著肚子呢,又推了幾步,實在推不動了,產生了“偷勁”的念頭。反正拉車人是看不見我的。我剛剛鬆懈了一點力氣,就覺得車輪順坡倒轉。不行,不容我“偷勁”。那拉車人,也肯定是憑著最後一點力氣在堅持,在頑強地向坡上拉。我不忍心“偷勁”了。我咬緊牙關,憋足一股力氣,發出一個孩子用力時的哼唷聲,一步接一步,機械地向前邁動步子。
車輪忽然轉動得迅速起來。我這才知道,已經將車推上了坡,開始下坡了。手推車飛快朝坡下衝,那拉車人身子太輕,壓不住車把,反被車把將身子懸起來,腿離了地麵,控製不住車的方向。幸虧車的方向並未走偏到馬路中間,始終貼著人行道邊,一直滑到坡底才緩緩停下。
我一直跟在車後跑,車停了,我也站住了。那拉車人剛轉過身,我便向他伸出一隻手,大聲說:“給錢。”
那拉車人呆呆地望著我,一動不動,也不掏錢,也不說話。
我仰起臉看他,不由得愣住了。“他”——原來是母親。雨水,混合著汗水,從母親憔悴的臉上直往下淌。母親的衣服完全淋透了,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顯出了她那瘦削的兩肩的輪廓。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臉色蒼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望著母親,母親望著我,我們母子完全怔住了。
就在那一天,我得到那支鋼筆,夢寐以求的鋼筆。母親將它放在我手中時,滿懷期望地說:“孩子,你要用功讀書啊。你要是不用功讀書,就太對不起媽媽了……”
在我的學生時代,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母親滿懷期望對我說的這番話。
如今,20多年過去了,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母親變成老太婆了。那支筆,也可以說早已完成它的曆史使命了。但我,卻要永遠保存它,永遠珍視它,永遠不拋棄它。
現在的五年級學生,是不會因家裏買不起一支鋼筆而哭鬧了;現在的母親們,也是不會再為給孩子買一支鋼筆而去冒著大雨拉車了。我們發展著的生活,正在從960萬平方公裏土地上消除著貧困。成熟在貧困之中有益的東西,將會存留在下一代心裏。
母親,母親,我永遠感激您當年為我買了那支老式的廉價的鋼筆。
特殊的逃生者
◆文/方冠晴
把最危險的留給自己,把最安全的交給孩子,這就是天底下的母親時刻在做或者準備做的選擇。
這是2004年冬天發生在我們縣城的一件真實的事情。
一天早晨,城西老街一幢居民樓起了火。這房子建於20世紀40年代,磚木結構,木樓梯、木門窗、木地板,一燒就著。頃刻間,整幢樓都被火海包圍了。
居民們紛紛往外逃命,才逃出一半人時,木質樓梯就轟地一聲被燒塌了。樓上還有九個居民沒來得及逃出來。下樓的通道沒有了,在烈火和濃煙的淫威下,這些人隻有跑向這幢樓的最頂層四樓。這也是目前惟一沒被大火燒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