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1 / 2)

(F)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露梧桐葉落時

通行本作“花開夜”及“秋雨梧桐”。首先,上句金澤本、《管見抄》及尊圓本均作“花開日”,《文苑英華》亦同,因此可以斷定此處原文應作“日”。問題在於下句“秋露”一語。現存《白氏文集》諸本之中,金澤本、《管見抄》及《文苑英華》均與通行本同作“秋雨”,並無支持尊圓本“秋露”的版本存在。然而將視野放得更開一點的話,就可知道在日本存在著此處曾有作“秋露”的確鑿證據,這就是日本古典文學中非常有名的藤原公任(966—1041)所編撰的《和漢朗詠集》。宮內廳書陵部藏有一本傳為藤原行成(972—1027)親筆書寫的《和漢朗詠集》轉抄本,其中此句正寫作“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露梧桐葉落時”。

這裏還有必要對這則文字異同稍作考證。或許有人認為,這一聯之“秋雨”二字乃後世白樸《梧桐雨(唐明皇秋夜梧桐雨雜劇)》之劇題的語源,於此斷不可能有誤。且從詩意來推敲,“秋露”一詞也與詩歌所要營造的秋雨之夜的意境不相稱。其實這些觀點並不能成為支持此處原文為“秋雨”的直接證據。因為《文選》所收江淹《別賦》一文中就有用“秋露如珠”一語來表現與美人的離別之痛,這正與《長恨歌》此處的詩意相吻合。我認為,在今後的《長恨歌》研究中,我們有必要對這則文字異同進行更多議論。

(G)天旋地轉迴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前句通行本作“天旋日轉”。除南宋紹興刊本以外,日本那波本、日本舊鈔本中的金澤本與管見抄本亦同。非常有趣的是,後出的明代馬元調刊本與明刊本《文苑英華》(抄本作“日轉”)以及明代胡震亨編《唐音統簽》卻與尊圓本一樣同作“天旋地轉”。

首先,從現在所分析過的尊圓本本文的情況來看,基本可以排除尊圓本根據馬元調本與胡震亨本所據刊本底本校改文字的可能性。最有可能的是,尊圓本與馬元調本所據的都是與金澤本、紹興本係統相異的某一個底本。而屬於這個係統的本子一方麵被保存在了日本,另一方麵在中國也一直傳承到了明代,成為了馬元調等人的重要參校本。尊圓本的發現,為我們探究《長恨歌》本文係統的源流提供了一個新的文本依據。

(H)金屋粧成嬌待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這一聯的文字異同最為重要,它為我們提供了一條考證尊圓本本文底本源自及成立時期的重要線索。前一句“金屋妝成嬌待夜”之“嬌待夜”,通行本均作“嬌侍夜”,刊本係統同。管見抄本作“待”,金澤本正文作“侍”,左旁注“待,異(本)”。不知大家是否還記得,前文(A)所提到過的金澤本“深閨”校語寫作將其所用底本記為“摺本”,校語注於本文之右旁,這也是“嘉禎二年(1236)”所加校語的一般體例。由此可知這則校語不是“嘉禎二年(1236)”所留下來的校注,而是此後“建長四年(1252)傳下貴所禦本”參校的結果。在上麵也簡單地談到過,“貴所禦本”是天皇家秘藏的稀覯本,而尊圓本之抄寫者尊圓法親王(1298—1356)則是日本第九十二代伏見天皇(1265—1317)排行第六的皇子。尊圓法親王自幼出家,既是當時日本佛教界的領袖,也是當時書法界最負盛名的一位書法家。其書法被後人尊為“尊圓流”,奉為“書聖”。這則細微的文字異同證明,這次發現的尊圓本《長恨歌》,極有可能就是尊圓法親王其根據天皇家秘藏的《白氏文集》(貴所禦本)書寫而成的一個卷軸,也就是說,其所抄時間雖然較晚,但其所用的底本卻是平安時代的最古最可靠的“禦本”。

不知道大家是如何來看待這一字之差。我個人認為“待”字更佳。一是《長恨歌》稍前之處有“侍児扶起嬌無力”以及“承歓侍○宴(舊鈔本係統作‘侍寢’)無間暇”等句,“侍”字已經反複出現過了。二是從詩意上來解釋,“金屋妝成嬌待夜,玉樓宴罷醉和春”上句之“待夜”是寫已經化好妝的玉環在打發時光等待夜宴之到來的無聊身影,與下句“玉樓宴罷醉和春”之終宴時貴妃的醉姿正好相對。這些新文字異同的出現,為我們在解讀《長恨歌》本文時提供了一個新的角度,而諸如此類的文本在日本還有很多,有待我們進一步的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