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鹹豐三年(1853),早春的一天清晨,貴州省懷仁縣茅台鎮被薄薄的霧氣籠罩著,寒氣逼人。
茅台鎮處於貴州通往川渝的必經之地上,自古就是商旅中途歇腳和轉貨的商埠,其中又以鹽商、藥商、木材商人居多。商賈聚集的地方就會有美酒,茅台鎮盛產美酒,可謂“家唯儲酒賣,船隻載鹽多”,而數鎮上的“錢家燒”和鎮南楊柳灣的“楊家燒”釀出的酒最好。
和往常一樣,紅彤彤的太陽還未升到大山山巔,茅台鎮各家屋頂上就嫋嫋地升起了早炊的青煙,一時間,鎮中心青石官道兩旁,各家鋪麵開門做生意的忙活聲、彼此打招呼的問候聲響成一片。但是,敏銳的人卻還是感覺到了今天鎮上的細微變化——街上似乎多了一些生麵孔,他們都在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整個鎮子隱約地被一種不祥的氣息籠罩著……
突然,鎮上躥出一匹棗紅色駿馬,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小鎮清晨的寧靜,馬上的年輕小夥子皺著眉頭大聲吆喝:“閃開!都快點閃開!”
棗紅馬帶著年輕人一直朝鎮南不遠處的關帝廟方向飛馳。猛然間,從關帝廟門口閃電般躍出一人。馬上的年輕人伸出手“籲”的一把抓住了馬韁繩,與此同時,從門口閃出的人沉腰站樁大喊一聲“嘿”,抵住了馬頭。馬頓時停在了門口,用力掙紮卻動彈不得。
年輕小夥子快速從馬上下來,對著大漢說:“周大哥,三爺在不?”
“在呢,就等你的消息呢。快進去吧。”
被年輕人尊稱為“周大哥”的人叫做周勇邵。周勇邵三十多歲、國字臉、濃眉大眼、個頭不高卻很魁梧,粗黑油亮的一條大辮子梳得一絲不亂,頭上的紅色方巾格外耀眼。
當地的人都知道,鎮南的這個關帝廟是號軍的聯絡地點。現在的清政府腐敗無能,很多窮苦人不堪重負,紛紛組成組織反抗清政府,在貴州就有號稱“號軍”的起義軍,他們的頭叫“鎮三爺”。
“鎮三爺”叫楊希龍,楊希龍家本是釀酒世家,家傳的釀酒方子到他這一代已經是第六代了。他是長子,幼年父親去世,由母親養大。按照楊家的家訓,長子繼承釀酒的方子和手藝,但楊希龍天生不喜歡釀酒,就喜歡舞刀弄槍,他十八歲離家出走,將家中重擔交給比他小兩歲的弟弟楊希善。楊希善在叔叔的幫助下,建起了“楊家燒”。憑著家裏傳下來的方子和技術,不久,“楊家燒”就成了茅台鎮上和錢家燒房一樣出名的酒作坊。
後來,楊希龍結識了太平軍的首領石達開,學得一身武藝,回到家鄉,組織了“號軍”,劫富濟貧,與官府作對,專殺欺壓百姓的官員,為老百姓出氣。
經過幾年的發展,“號軍”實力慢慢增強,清政府意識到了危機……
年輕小夥子和周勇邵一起快速進入廟中,廟門“咣當”一聲關上。大殿正中央,站著一個四十多歲、高鼻梁、大眼睛、個子高挑的男人,年輕小夥子單腿跪下,雙手抱拳說:“三爺,京城那邊有動靜了。”
“鎮三爺”楊希龍將年輕小夥子扶起:“兄弟快快起來,有話慢慢說。”並端過一碗水遞給了驛兵。
年輕小夥子接過水,一口喝幹,擦了一下嘴角說:“三爺,京城裏麵來的密信。”說著從包中取出一封信。
鎮三爺看過信,臉色沉了下來,對著年輕小夥子說:“小兄弟,你辛苦了,去休息一下吧。”
於是年輕小夥子被人領出了正殿。
之後,鎮三爺轉過身去,和周勇邵說:“清狗要咬人了。”
周勇邵說:“全聽三爺吩咐,我現在就去召集大家開會。”
不一會兒,就有三三兩兩的人魚貫進入關帝廟。雖然大家的行蹤很小心,但還是被人盯上了,一場浩劫眼看著就要在茅台鎮打響了……
懷仁口岸人來人往,車馬川流不息。但令人奇怪的是,來往的人都行色匆匆,車上裝著的東西似乎很重,在地上軋出了兩道很深的車轍,車一直朝城南方向走去。
河麵上幾艘商船由遠而近駛來,為首的船頭上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中等身材,高鼻梁闊嘴唇,顴骨突出,皮膚白皙,身後留著一條漆黑的大辮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人就是黔北地區有名的鹽商,姓華名聯輝,他在貴陽城裏有一個全省最大的鹽號:永隆裕鹽號。
華家原籍江西臨川,康熙中年,其遠祖以醫術遊黔,擇居遵義團溪。華聯輝出身於且耕且讀之家,清朝鹹豐年間,避亂而由遵義遷居省城貴陽,轉為且讀且商,創辦永隆裕鹽號。貴州人吃的是四川自流井的鹽巴,人背馱運來,城裏人吃包包鹽巴,鄉下人趕場天賣掉物品後最重要的事就是買鹽巴。鹽業在貴州是一個一本萬利的買賣。今天華聯輝就是親自押送鹽來懷仁,分送給附近的鹽號。
不一會兒,從船艙裏走出一個青年男子,二十歲左右,手裏拿著一個黑色緞麵的鬥篷,走到華聯輝跟前輕聲說:“老爺,外麵風大,你穿上這個,船馬上就到岸了。”說著把鬥篷披在華聯輝的身上。
華聯輝依然望著岸口說:“長富,你看,這懷仁口岸幾間瓦屋錯落有致,瓦屋左右還種著七八株桃樹,一小片菜地和十幾棵合抱粗的龍爪槐將它和其他住房隔開,槐樹襯著桃紅,倒也顯出幾分清幽雅致。”
長富望了望老爺手指的地方,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好看,隻胡亂點頭。
說話間船就靠岸了。
華聯輝扭頭對長富說:“長富,告訴周大掌櫃他們,在這看著夥計們把鹽搬下來,登記好數量,然後派人送給訂貨的各個鹽號。”
長富答應著,一溜煙跑了。不一會兒回來對華聯輝說:“老爺,都交代好了。”
華聯輝滿意地點點頭說:“走,我們先上老地方喝兩盅。”
長富高興地踮著腳尖說:“好嘞,爺走著。”手向前揚著,做出了請前走的姿勢。
他們說的老地方就是茅台鎮的聚賢樓,華聯輝知道茅台這段路上有亂黨,路麵不平靜,因此每次來這兒送鹽他都是親自去,來後必到聚賢樓喝酒。這酒是茅台鎮一絕,當地人叫做茅酒,這酒不開瓶也可聞到酒香,那是一種特殊的香型,當地人稱為茅香。茅酒色澤純淨、清冽透明,茅酒香味濃鬱醇和、醬香細膩、適口清爽、回味長久,實乃人間佳品。
這天,茅台鎮很多店鋪都沒有開門,隻有布幌子在風中寂寞地飄蕩。華聯輝和長富兩人走在街上,總覺得不對勁兒,不僅行人不多,而且明顯不如往昔熱鬧,最奇怪的是,街上很多人都在頭上圍著一塊紅方巾。
長富緊走兩步追上華聯輝,悄聲說:“老爺,我怎麼覺得今天這個鎮上怪怪的啊!”說著長富打了個冷戰。
華聯輝四下裏看了看,對長富說:“走,我們再去前麵看看。”
在茅台鎮一條僻靜的街上,華聯輝和長富看見楊家燒的老板楊希善身後背著他那個大煙袋,急急忙忙朝前走,大煙袋在身後擺動著。華聯輝喜歡喝他家的酒,兩人自然認識。華聯輝忙招呼:“楊作坊,楊作坊!”
楊作坊好像沒有聽到,一轉身消失在街角。
一向熱情的楊作坊,今天這是怎麼了?華聯輝一路納悶,眼見就到了聚賢樓。聚賢樓是鎮上最大的酒樓,除了飯莊,還有幾間客房,是為往來的商旅準備的。聚賢樓的生意好,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它的酒好——這聚賢樓的掌櫃和“錢家燒”的作坊是一個人,名叫錢先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