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地山
我們屋後有半畝隙地。母親說:“讓它荒蕪著怪可惜,既然你們那麼愛吃花生,就辟來做花生園罷。”我們幾姐弟和幾個小丫頭都很喜歡買種的買種,動土的動土,灌園的灌園;過不了幾個月,居然收獲了!
媽媽說:“今晚我們可以做一個收獲節,也請你們爹爹來嚐嚐我們的新花生,如何?”我們都答應了。母親把花生做成好幾樣的食品,還吩咐這節期要在園裏的茅亭舉行。
那晚上的天色不大好,可是爹爹也到來,實在很難得!爹爹說:“你們愛吃花生麼?”
我們都爭著答應:“愛!”
“誰能把花生的好處說出來?”
姊姊說:“花生的氣味很美。”
哥哥說:“花生可以製油。”
我說:“無論何等人都可以用賤價買它來吃;都喜歡吃它。這就是它的好處。”
爹爹說:“花生的用處固然很多;但有一樣是很可貴的。這小小的豆不像那好看的蘋果、桃子、石榴,把它們的果實懸在枝上,鮮紅嫩綠的顏色,令人一望而發生羨慕的心。它隻把果子埋在地底,等到成熟,才容人把他挖出來。你們偶然看見一棵花生瑟縮地長在地上,不能立刻辨出它有沒有果實,非得等到你接觸它才能知道。”
我們都說:“是的。”母親也點點頭。爹爹接下去說:“所以你們要像花生,因為它是有用的,不是偉大、好看的東西。”我說:“那麼,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偉大、體麵的人了。”爹爹說:“這是我對於你們的希望。”
我們談到夜闌才散,所有花生食品雖然沒有了,然而父親的話現在還印在我心版上。
[精品賞析]
《落花生》這篇散文還兼備了小說的品格。這種文本構成是新文學伊始出現的特有現象,如陳衡哲的《一日》,朱自清的《背影》等都是這樣的文體。另外,從題材上也可以看出它的雙重品格,《落花生》是托物言誌與童年雜憶的合成。有人物,有故事,有議論,文章圍繞“落花生”這一中心意象,從“種”、“收”、“吃”、“議”四個曆時性的場麵去詳略有致地逐層展開,最後順勢生發出一個主題,從而賦予了“落花生”一個全新的美學意蘊與人文內涵。
總之,許地山的這篇短文簡紅而不失其豐腴,自由而不失法度,樸訥而不失其化美。
蟲的地方葉聖陶
階前看不見一莖綠草,窗外望不見一隻蝴蝶,誰說是鵓鴿箱裏的生活,鵓鴿未必這樣趣味幹燥呢。秋天來了,記憶就輕輕提示道:“淒淒切切的秋蟲又要響起來了。”可是一點影響也沒有,鄰舍兒啼人鬧弦歌雜作的深夜,街上輪震石響邪許並起的清晨,無論你靠著枕兒聽,憑著窗沿聽,甚至貼著牆角聽,總聽不到一絲的秋蟲的聲息。並不是被那些歡樂的勞困的宏大的清亮的聲音淹沒了,以致聽不出來,乃是這裏本沒有秋蟲這東西。嗬,不容留秋蟲的地方!秋蟲所不屑居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