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頭來!”
前年冬天,我國著嚴寒,去陝西看武則天的陵墓。在她的墓前,站著一排部下,包括少數民族的首領,甚至國外使節。然而,他們都沒有腦袋。究竟是何時何人將他們的腦袋統統沒收了?不得而知。望著那一排排沒有頭腦的軀體,不禁令我打起陣陣寒噤;也許再沒有比眼前這些慘相,更能形象地展示中國曆史的滄桑了!從曆代封建統治者遵奉的金科玉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到林彪一夥叫嚷的“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我以為,幾千年來,中國曆史的最大悲哀,是在於封建統治者及某些野心家、陰謀家,公然不準百姓擁有自己的頭腦,也就是思想、靈魂。但是,古今中外的思想史都證明:一種統治思想的存在,必然導致另一種與之對立的思想存在。封建統治者要拿走人民的頭,人民答應嗎?除了那些“自願把自己的腦袋層層上繳,自以為既可安身立命,又可延年益壽”(陳虞孫:《還我頭來!》載《文彙報》1979年3月7日)的麻木不仁者、糊塗蟲,以及一部分甚至以此作為“做官的訣竅”者而外,多數人——尤其是其中的愛思考者,顯然是不會同意的。按照《三國誌》關羽本傳的記載,他兵敗後在臨沮被孫權所殺,砍下腦袋,死後並無異聞。但在小說《三國演義》中,卻有玉泉山顯聖的一段神奇、悲壯的故事。關羽魂魄不散,到處尋頭,漂泊雲端,不斷高呼“還我頭來!”這一呼不打緊,隨著《三國演義》的風行天下,更加顯示了關公的名人效應、神的效應;有多少有識之士,借助於“還我頭來!”的口號,尋求思想的火花、精神的升華、心靈的慰藉。明代的大畫家唐寅敢於以“江南第一風流才子”自居,並刻上一枚閑章“鶯花隊裏醉千場”把玩不已;思想家李贄打出“不以孔子是非為是非”的旗幟。在評《水滸》時,稱讚打死鄭屠、喝酒吃肉的花和尚魯智深是“真佛”、“活佛”;清初的黃宗羲著《明夷待訪錄》,猛烈批判君權;金聖歎歌頌被統治者下令查禁、焚毀,被道學家詆毀為有害世道人心的《水滸》、《西廂記》是才子書,與司馬遷的《史記》相提並論……如此等等,無一不是獨立思考、苦苦探索的結果;事實上也無一不是從封建統治的壁壘裏“還我頭來!”的結果。
“還我頭來!”至今並未過時。我在《尋“頭”有感》一文中說:“現在難道就再沒有‘還我頭來!’的問題了嗎?否。就說近年出版的字典、詞典之類工具書吧,有相當一部分,並非是編者認真用頭——大腦苦苦思索的產物……詞典之類的淺薄,還是小矣哉。聯想到農村小學生、中學生的大量流失,大學生、研究生不時有人中途退學,街頭充斥著不入流的書刊……我們有必要繼續借用關羽的話,大聲疾呼:‘還我頭來!’(見拙著《牛屋雜俎》)”
“還我頭來!”——看來,我們還得繼續借用關公的口號。好在他是聖人,生前就慷慨好義,肯定不會為我們還要使用他的悲愴的呼號,就向我們索要香火,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