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妄圖保護他們一生一世,可是當真相撲麵而來,這些被斬斷翅膀的超能人類,是否會拾起那複仇的利刃呢?
他無從知道。
他有時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來到,有時又希望它早點來。
真相像懸於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劍,讓他惶惶不可終日。
當十五年未曾開口的天才以那樣平靜的口吻說著該說的與不該說的往事,司徒慕年感覺利刃穿心的痛,卻又感覺終於放下包袱的釋然。
“如果你們怪罪我和他們簽訂了如此羞辱的條約,請把怒氣都撒在我頭上吧,我隻是一個無能的商人。”
說到這裏,司徒慕年意味深長地看著組長,女人迅速回避他的目光,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這大概就是當初他那麼急於推舉她接手人渣集中營的原因吧,因為人渣們是如此獨特又如此脆弱的存在,他們需要一個更強的領袖。
“就像吳尚的個人資料中所說的那樣,上帝的死、研究所的關閉,牽連了諸方利益。人類倫理委員會背後,還有很多隻看不見的手在掠奪著上帝的遺產。正是因為這樣,日本警方、特工隊、我這個懦夫,都選擇了逃避。因為隻有逃避,才能保全你們,才能保全科學家和實驗源。”司徒慕年正式站了起來,當著幾人的麵,堂堂正正地跪下了。
“請原諒我,組長,我一直都知道上帝是為了保護什麼而死的,但是我不能告訴你。請原諒我,老槍,是我們在你最好的運動員時代將你硬拉入這個項目,又不得已借你的師兄的手打傷了你的眼睛。請原諒我,先知,那場車禍不是意外,為了保住你的命,我們不得不截去你的腿。請原諒我,天才——”
“這個倒是不必了,看到他們的下場,我就知道你會把我弄啞,於是我索性自己先變成啞巴。”
智商超群的天才那時不過還是個小男孩,在巨大的變故麵前,卻想到以這樣的方式自保。
“你們本來都是上帝珍愛的天使,卻被愚蠢的人類折斷了羽翼,所以靶子和影成為墮天使的成員,我完全能夠理解。”司徒慕年依舊跪在地上,心力交瘁的人們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安撫他。
每一個進入集中營的人都在尋找各自的身世之謎,當他們彼此的故事在這裏有了如此令人意外的交點,當一切是如此荒唐卻又如此合理的重合,當被周遭欺騙背叛囚禁的時候,他們真的隻剩下彼此可以取暖舔傷。
“這麼說來,人渣集中營根本不是一個家,而的的確確是一個集中營了,關著我們這群生化怪人,被利用著,也隨時可以銷毀。”老槍狠狠地砸著桌麵,“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墮天使會把我捉去做實驗了,原來我本來就是個實驗品!”
說到這裏,老槍不禁想起他仇恨了十五年的師兄,沒想到他居然是他的恩人。師兄被墮天使弄死的慘狀就在眼前晃著,那興許是他不願出賣他?
老槍緊緊攥著手,毒癮那樣強烈的湧上來,他幾乎想不管不顧地去注射,反正他也早已千瘡百孔了,不是麼?
恍惚之中看到靶子那張被大火燒得斑駁的臉,居然是為了那一平方厘米的基因變異,就毀掉了她半張臉。
她說,你知道麼?我們的殘缺都是人為的。
是的,人為的。被利用,然後被拋棄。
被損害,被懼怕,也被摧毀。
先知輕哼了一聲,眼角掛著淚珠,那夜夜笙歌背後不為人知的內傷,此刻伴隨著優雅的大提琴聲而起,在老槍的拳頭狠狠砸向桌麵的時候,他隻是那樣風輕雲淡地說:
“日本公園門口那個女人是我殺死的,我用假肢裏麵的鐵絲,隻輕輕一勒,她就斷氣了。我果然是個怪物。”
那般輕飄的口吻,反而像是細細的鐵絲,狠狠的勒進喉管,一種難言的痛楚,和窒息的掙紮。
組長咬緊了嘴唇,突然笑了,笑的那樣開心。
“這麼說起來,我竟然成了最幸運的人了,至少我隻是人渣,不是變異的人渣。”
組長故意刻薄,眾人仍舊是不起漣漪的沉寂,於是她轉頭向天才。“喂,小子,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我…已經不習慣說話了。”天才有些異常的淡定,畢竟他們一秒鍾之內接受的事實,他已經咀嚼了十五年。
他們早已進入他的毛孔,進入他的血液,進入他的生活,而他必須麵對的每一天。
看著周遭麵色陰沉的人們,天才選擇了再度沉默。
有些傷口要一層一層揭開,有些痛楚要一年一年沉澱。
他們不會原諒上帝和司徒這些把他們拉入這個打著天堂招牌的地獄,他們更不會原諒那些道貌岸然的掠奪者。
在謊言之上建立起的集中營,正在信任危機之中搖搖欲墜。
“我不知道要以怎樣的心情留下來,我們在保護的人是傷我們最深的人,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留戀。”組長第一個站了起來,隨後是老槍,然後是先知,他們的步子如此沉重,就像踩在司徒的心上一樣。
“一百天,我會在這裏等滿你們一百天。”司徒慕年沒有阻攔,跪麻的雙腿此刻仿佛已經不是他的。
“你放跑了我們,不怕被牽連麼?”老槍冷冷甩了一句,“監護人?”
司徒努力地笑了笑。“如果你們要走,沒有人能留得住你們,如果要找一個替罪羊,我終究是逃不過。”
“聽上去我們似乎該賣給你一個人情。”先知舔了舔嘴唇,“可惜,你也知道,我們是沒有道義的人渣。”
說完,三個人魚貫而出,大門沉重的關上,司徒跌坐在地上,揉了揉腿。
“我是真的老了。”
天才平靜如水地看著他。
“你也打算走麼?”
天才緩緩地點頭。
“我會回來,他們也會。我們要的,是一個沉澱的時間。”
當我們背負著各自的孽債前行,當那尋尋覓覓的暗傷突然昭然若揭,轉身而去是我們唯一的姿態,因為我們始終不懂得如何偽裝。
但是有一天我們會回來。
不為別的,隻是因為這裏雖然是集中營,卻永遠地打上了我們的標記。
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