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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吧。最後一次“文概”。我依然打算,隔一周才來上課。提前趕到教室,在路上拚命踩快腳踏車踏板,心髒噗噗跳,滿坑滿穀的話堵在心頭,像水泥心頭,破不出。她選了個最後的位置,紫色背包墊在單張椅子的台麵上,趴著休息,長發懸在半空中。那個階段,在學校,她不願跟任何人說話,我知道她孤單,脫離被眾多朋友照顧的時代,嚐試一個人行走。她動也不動,我站在旁邊凝視她的孤單。她適應得很辛苦,我知道,她是不要這種生活。內心激動,虧待她。
“我來啦。”時間快接近上課。我輕喚她。
“哦。”她沒抬頭,無所謂地應一聲。
“不想跟我說話?”我內疚,溫柔要溢出來。
“嗯,很累,想睡覺。”她軟軟地說。還是沒敢看我一眼。要拒絕我。
“好。你休息一下。”心像被鉛線拉扯,被她不要。用力走到前麵坐下。
下課。我站在前麵遙遙監看著她,她哪裏也不看,輕輕收拾,動作緩慢。一個熟人和我說幾句話,轉眼她已不見。等我,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奔出大樓,在橫行縱走的腳踏車陣間,逐輛辨認,沒有。火速朝平日一起回家的方向搜索,觸不到紫色,更火速地往相反方向狂跑。知道太遲了,兜錯這麼多路,趕不上她,從後門的站牌回家了。不要,我就是要告訴你,不要如此了。
黑夜的雨。愈來愈猛下,衣服褲子都緊貼在肉上,加速度的奔跑,加速度的雨暴風暴,對抗我。襪子糅合成泥布,我可感覺,踩碎一窪窪的積水,腿快糊成泥棒。檢查過所有的站牌,拐到另一條街,已跑遠了,軟身在一枝站牌下。真的永遠見不到。枯等半個鍾頭又……
原本今天想要告訴你不要不相見。找不到你也好,還是不再相見。還帶給你要的書來借給你的。
發梢滴著雨,眼睛浸痛之中,寫完紙條,塞在她腳踏車後座,停在係館對麵的。也好,真的。自動脫落,省力許多。就隻繩索鬆開後,跌坐在地,尷尬難獨對。我想念她。罪有應得。
隔天接近中午。遲到進課堂,不知什麼課。同學遞過來一封信。
你的書丟掉了。早上要來上體育課,從遠處走過來,發現倒掉一大片腳踏車,心裏就祈禱心愛的腳踏車不要是其中一輛,愈來愈近愈擔心。但,它果然躺在那裏,壓著別輛腳踏車,也被另一輛壓著,身上髒髒的。我趕緊把它扶起來,想用手帕幫它的身體擦幹淨,心裏好想哭,它怎麼會被那麼不小心的人隨便推倒在那裏呢?接著又看到它後座,夾著粉紅色的廣告單,討厭這俗氣的廣告單,拿掉後發現你的紙條。沒有書,一定是被人偷走了,要告訴你:書丟掉了。
不了解你那麼複雜的理由,也不想了解了。說什麼不再理我是為我好,說什麼早點結束見麵是為了減少難過,完全不懂,拒絕懂。或許你真的認定這樣對你比較好,我沒話講,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我的答案是——對我不好。原本以為,我可以去投奔你的,就是這兩個字,我真的是要去“投奔”你的。你是我在這個學校裏唯一的親人,有三次吧,我都陷到某種情緒中,想立即從我所站的地方逃走,衝出這個學校,抓起背包低著頭就拚命走,希望一路上都不要看到任何人,走啊走就走到你的樓下,按了鈴我才知道我隻想看到你,可是你三次都不在。我很累,坐在你家樓下的台階,光是坐在那裏,就好像離你比較近,感覺得到你在那裏,才能夠比較有力氣一點,回家去。以後就無須按鈴了,隻要到台階上坐坐,就很夠了。
這些你會知道嗎?如果你不要我去投奔你,當然我就沒有資格厚著臉皮去。但是,這到底有什麼錯?
水伶
還記得。收到那封字跡潦草,潦草又是飄逸的信,手顫抖不停,讀三遍還是不懂在說什麼,失去閱讀能力。眼睛盯住署名,跳起來,踩腳踏車到她下午上課的課堂,身體飛馳著,字句才流進我腦海,內心熱潮湧生。那時,我穿著綠色牛仔褲,午後的陽光把綠色篩亮。
我站在草坪上截住她走過。像傻瓜說書沒夾在後座。她背過身問我來幹嘛。我說從、頭、開、始。她轉過來,海洋流淚。知道是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