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析的信箋
多彌芬漓雨紀年441年12月7日*
我從小就沒有見過陸地的樣子,這座叫做多彌芬的城市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下著雨。
搖搖欲墜的灰黑色天空被滂沱大雨一遍又一遍的衝刷過濾著,漫無邊際的雨幕將眼前的方寸天地圍繞成了一個小小的雨世。
我住在高高的塔頂,總會聽長輩們說起陽光和雨露,鮮花和草叢,每當說起這些時,他們的眼眶裏都會顫抖出溫熱的淚。
我問過婆婆,下麵是大海嗎?
婆婆說,不,大海是藍色的,很漂亮很漂亮。
“這孩子又在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了。”蝶依翻閱著手裏厚樸的書卷,雙眉緊蹙,麵容有些不悅。房間看起來很是擁擠,色調更是黯啞低沉。隻有一個窗戶,卻也透不進來光亮。幸好在屋頂懸吊著一盞簡陋的水晶壁燈,縈繞出一縷一縷的微光,讓人可以勉強生活。
“也不能怪他,瀾析從小就生活在這裏,每天麵對的隻有我們和這簡陋的屋子,他對外麵世界的認知裏麵除了雨還是雨……”梨澈用帶有很多褶皺的手撫著梨澈的肩,她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自己都忘了究竟活過了多少的歲月,然而那對年邁而又渾濁的眸子裏卻有著如同星辰般的光亮。她踱著步子走到厚厚的簾幕前,用手指輕輕掀開,隻見雨水橫流的鏡子上映出來她那張飽經滄桑的麵容,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數不清這雨到底下了多少年月了……一年又一年……沒個盡頭啊。”
窗外是厚重的灰色雲層,被黯啞的光裁剪成了一條一條的雲絮。綿綿的雨流漫無邊際的飄灑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抖落了一整座秋季落葉的聲響。梨澈靠在窗旁,在目光盡頭的一座高塔上籠罩著一層青綠色的光影,那也就是意味著這座塔正在進行著加固重修並且還要再逐步壘高。她記得那座塔上一次重修的時候是五年前,壘高了有十米,而現在僅僅五年的時間過去,就又不得不再重修一次了。
梨澈看了看下方的水麵,渾濁的目光裏裝滿了擔憂。
在梨澈和蝶依走後,在厚厚的簾幕後麵鑽出一個人。他十七八歲的模樣,天生就長得好看,濃厚的眉毛薄薄的嘴唇,一對冰藍色的瞳仁星辰般的在眼眶裏麵流轉著。再加上他頎長而又挺拔的身材,在多彌芬城裏可是出了名的俊美。?
他走到桌子前悄悄把那本厚樸的書卷合起來,一邊打開櫃子往裏塞著一邊在嘴裏嘟囔著:“又翻我的東西看。”然後他看了一眼桌案邊角上放置的那一尊沙燈——由於多彌芬城沒有日月星辰的關係,沙燈是唯一可以分辨時辰的東西。沙燈是一個球形的裝置,裏麵一共分十層,每一層的溝壑裏都填滿了細軟的沙子,它們分別代表十個時辰。而球心則是一個光源,光源照射到哪一層就代表著這一刻的是哪一個時辰——他喊了聲糟糕,然後急急忙忙的跑到窗旁,打開窗子,縱身跳了出去。
黑色的絨袍像肆意綻放的花瓣,卷曲著,飄浮在淋滿雨的空中。瀾析仿佛信手拈花一樣的摘下那條係在雪白長發上的黑色錦緞,然後拋到空中。一陣光芒掠過,那片黑色的錦緞仿佛有生命般的旋轉了起來。瀾析探出手,白皙纖細的手骨在急速旋轉的光芒裏輕輕抓握,剛好握住一把傘柄,然後用力一晃,光芒四散而去。他撐著傘,漫步在滿天零碎的雨裏。
放眼望去是無數座高達千米的高塔塔尖,每一座塔的下半部分都長年累月的泡在冰涼的水裏。四百多年來,多彌芬城的雨季就沒有終止過。沒有人知道這場漫長雨季降臨的原因,數不清的人都死在這場滔天的大雨裏,數不清的人因為這場長達四百年之久的雨而無家可歸,四處飄零。據說當年有一部分人想要逃離這個受上天詛咒的地方,最終卻了無音訊,無影無蹤。還有一些人,就像瀾析一樣,從出生就沒有看到過這個世界原本應該有的樣子。在瀾析剛剛生下來的時候患過一種很嚴重的眼疾,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的世界都是灰黑色的,都是模糊的,他從小就沒有見過那些陽光雨露,也沒有在那些荒山曠野叢林溪澗中光著腳跑一跑。梨澈每天都會給他講很多很多的故事,所以小時候,他幻想中的世界就是婆婆故事中的那個樣子。後來瀾析的視力一點一點的恢複了,他終於能看到東西了,於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一看婆婆說過的那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了。可當他推開窗戶,打開門,看到的卻隻有雨,隻有無窮無盡的灰蒙蒙的細雨。每一天都是這樣,他居住的地方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接近天空,他看到的天空卻越來越稀薄也越來越昏暗。曾經認識的好朋友漸漸的都消失不見了,很多親人也都在難熬的孤獨裏掙紮著死去。每當想到這些的時候,瀾析就會很難過,眼睛就會變得越來越燙,稍不留意就會流淌下悲傷的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