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老婆婆對正在織布的陌桑道:“桑兒,你年紀也不小了,大娘給你介紹個人吧。”
陌桑穿著手上的梭子,甜甜地笑道:“勒大娘,桑兒是成過親的人,我相信我夫君會找到我。”雖然仍然有很多事情不記得,不過從偶爾閃過的片斷中知道,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他們很感情很深厚。
再過三個月。
陌桑把家安到一片竹林裏,因為在一個月前,她腦海裏閃過一句話:“孤舟萬裏,共守十裏竹林,一池春水,一方天空,執棋進退無悔,閑看花開花落,笑言潑茶香。”
這是他跟她的約定,就照著話兒,在竹林裏蓋了幾間房屋,用竹籬笆圈了院子住著。
陌桑是個心靈手巧的,成日裏不是織布就是擺弄花草,開辟了一個小菜園,還從山裏移來裏野生的花樹,栽種在房屋旁邊,還在附近竹林種上花草,把一處凡土變得跟人間仙境似的。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勒大娘及村裏婦人們,時不時過來跟她話話家常,試著想把她介紹給自己的親戚。
陌桑身上穿的,是自己織的麻布做的衣袍,最尋常的東西,在她身上總能穿出幾分仙氣,村裏的年輕姑娘常往她家裏跑,觀察她的一言一行,模仿她日常的一舉一動。
偶爾還有人勸她趁年輕早些嫁人,陌桑都以她已經嫁人委婉地拒絕。
雖然她一直想不起他的名字,不過她相信他一定會來找自己,就在未來的某的一天。
島上四季分明。
冬天來了,竹子上壓著厚厚的積雪,陌桑一大早就起來收集雪,埋在地下用來泡茶喝。
春天來了,竹林裏百花齊放,陌桑除了織布,忙著收集花瓣上的露水,采擷鮮花製成花茶,跟年輕姑娘們共享。
夏天來了,竹林裏是避暑聖地,陌桑讓人幫忙搬來石塊,大家都坐在竹蔭下乘涼喝茶做針線活,打發炎炎夏日。
秋天終於來了,正是下海捕撈的好時機。
清晨,女人們都放下家裏手上的活計,送自己的男人出海,同時向海神祈福,願男人們平安歸來。
送走男人們後,女人們習慣在海灘上站一會兒,正要轉回村裏時,就看到一艘漂亮的船飛快地朝他們劃來,正準備離開的女人們紛紛停下腳步,不知是什麼人要來他們島上。
船在碼頭上停下,一個男人抱著孩子走下船,把孩子放下後,男人從另一個男人手上接過一個大大包袱,站在碼頭上跟船上的人揮手告別。
船隻停留一會兒,很快便又離開碼頭。
男人回身看到站在沙灘上的婦人們,背起包袱,帶著孩子緩緩地走到女人們麵前,拱起手行禮道:“幾位大嫂好,在下聽聞去年島上來了一位姑娘,請問她現在住在村子哪裏?”
去年來到島上的姑娘,女人們第一時間就想到陌桑,再加上男人的外表實在是太出色,馬上熱情地攀談。
“你是來找桑兒?”
“你是桑兒他男人?”
“你是桑兒什麼人呀?”
“……”
女人們七嘴八舌地問起來,不時瞅上幾眼。
這個長得十分好看的男人,跟他們的男人一比,竟然生出幾分神仙氣質,跟桑兒果然是很配。
麵前的男人愣了一下,溫文地笑道:“你們說得不錯,我是桑兒的夫君。我姓周,周憫,這是我們的女兒殊兒。”
女兒!驀然聽到陌桑還有一個女兒時,女人們都愣了一下,他們從未聽桑兒提起,她還有一個女兒,不過想到陌桑失憶的事情,一切也就解釋得通。
看著站在周憫腳步,紮著一頭小辮子三四歲大,長得跟玉雕似的的女娃娃,頓時母愛泛濫,紛紛跟向小孩子示好。
周憫低下頭,看著女兒道:“殊兒,快向娘娘們(注:此處的娘娘小孩子對已婚婦人的稱呼)問好!你娘親住在這裏的日子全靠娘娘們照應,你要好好謝謝他們。”
“娘娘們好!”
“謝謝你們照顧我娘親!”
殊兒一點也認生,甜甜地向大家問好,打招呼。
其中一個女人回過神,馬上道:“桑兒不住在村裏,她喜歡安靜,搬到那邊竹林裏麵。”
另外一個女人馬上接話:“進了竹林後,看到竹子下麵種有花,說明就離她家不遠,再往前走一會兒便到。”
周憫朝女人躬身行禮:“多謝幾位大嫂指路。”
抱起女兒匆匆往那片竹林走,眼裏有些紅,心裏暗道:“桑兒,這一次我們再也不分開,生生世世在一起。”
強忍著不施展輕功,像個普通人一樣腳步匆匆,飛快地走向那片竹林,今天他們終於可以兌現當初的約定,拋下塵世的種種,守著十裏竹林,一池春水,一方天空過活。
周憫就是宮憫,從中洲回來以後,他因為重傷足足昏迷了半年時間,經過三個月的身體才慢慢恢複,再曆時半年多的辛苦鍛煉,他的雙腿才能走路,為兌現當初的約定,他努力了一年多時間。
走進竹林,宮憫把女兒入到地上,對她道:“殊兒,終於可以見到娘親了,高興嗎?”
“高興。”
殊兒奶聲奶氣地回答。
宮憫馬上笑道:“娘親見到殊兒,也會很高興的。”
正要繼續往前走時,小丫頭抱著他的腿道:“爹,娘親為什麼住得這麼遠,殊兒都困了,想睡覺。”
抬手寵溺地刮一下女兒的鼻子,宮憫無奈地笑道:“不是娘親住得遠,是殊兒太懶了,不想走路。”
抱起女兒,繼續往竹林深處走。
果然沒走多遠,就聞陣陣花香。
再往裏麵走時,就看到竹林下麵一叢叢應季的花卉,開得正鮮豔熱鬧。
再往前走沒一會兒,是一片小小的菜園,花園裏麵的開滿黃色的菜花,蜜蜂在花叢中飛舞。
菜園旁邊一個麵積不小心的池塘,池塘旁邊種著一圈柳樹,還搭建了一座以竹杆為主材料的竹亭,裏麵桌椅茶具一應齊全。
離池塘不過遠處,隱隱看到隱在竹叢中的房屋,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走到房屋前。
籬笆圍成的院子,裏麵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鮮花叢中擺著秋千吊椅,一名女子正躺在上麵閉目沉睡。
旁邊擺著一張小幾,小幾上放著茶具和茶葉,爐子上正燒著水,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平靜、安然舒適。
默默看著熟悉的安然睡容,宮憫激動得幾乎要流淚,連忙仰起頭把眼淚倒流回去,深深地吸一口氣,把睡熟的女兒放到陌桑懷裏,自己走進屋裏把包袱放好,拿了一張薄被蓋在母女二人身上。
從屋簷下搬了一把竹椅,坐在小幾旁邊,給自己泡了一杯茶。
背著竹椅,端著茶杯,宮憫默默看著吊椅中母女,眼裏、唇邊露出淺淺的笑意,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雲煙、浮世虛華,不如捧一杯清茶,坐看閑庭花開花落,笑看天上雲舒雲卷。
剛喝完一杯茶,就感覺到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桑兒。”宮憫溫柔地喚一聲。
陌桑用鼻子應一聲,打量著他道:“雖然不記得你的名字,不過我知道,你是我的夫君。”
“是,我是你的夫君。”宮憫笑著回答,又指著她懷裏的女兒道:“這是我們的女兒殊兒,你好好看看她,是不是長得很像我。”
“胡說。”
懷中的女孩陌桑早看到了,理直氣壯道:“明明是長得像人家,你就睜著眼睛說瞎話。”
宮憫聽到後,開懷地笑著道:“長得像誰都無所謂,反正我們都長得好看,女兒長大後定是能成為島上一枝花。”
“夫君,我渴了。”
陌桑剛睡醒了,就想喝水來的。
宮憫看著湖中的水,太燙了不能馬上喝,突然壞壞一笑,走過俯身吻住陌桑的紅唇。
天上地下,宮憫隻想吃陌桑。
後記:
風擎大陸出世後第二年,北冥、大鴻、烈火三國,刮分國力薄弱得不堪一擊的北塹國。
再過三年後,烈火國悄然滅西涼國,北冥國和大蒼國也瓜分了東吳國,隨後啟雲國苦苦支撐四五年後,也被大鴻和大蒼兩國瓜分掉。
風擎大陸形成四足鼎立的局麵,開始一場長達數年百年的明爭暗鬥。
再過十年後,大鴻元和帝退位,大皇子帝楚澤登基,帝號殤,同時梵昭為皇後,封林聽音為貴妃。
至於故人們……
顏惑入道後,把顏家交給兒子打理,自己帶著陸凝玉到處遊山玩水。
上官尺素也以醫入道,帶著妻子海棠出沒在各處山林,以尋找奇珍異草,給窮苦百姓送藥為遊戲。
蕭家人又一次搬回到密洲,從此不再過問朝正風雲,不過公主依然做了蕭家的媳婦,遠離朝堂,過的也是十分逍遙的生活。
陌三爺自龍尋死後便立誌終身不娶,倒是陌二爺娶妻,還連生了三個兒子,本來還想再要一個女兒,妻子的肚子卻再沒有動靜,最後隻得認命,直接三個兒子扔給陌二爺教導。
龍師在宮憫走後,跟院長上官老祖宗,一起管理風擎學院。
拜水終身沒有立後,除了朝堂政事,大部分時間都在陌桑曾經住過的驛館消磨時間。
偶爾抵不住內心的思念時,對耐冬道:“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跟桑兒在一起的五年。如果再給我一機會,我會不要這江山。”
至於當年,陌桑引發的海嘯中,除了被中藥者殺死的人外,並沒有任何一人傷亡。
因為聖殿的人並沒有告訴他們,海麵上那幾個漩渦,不會要人性命,隻會把人直接帶中洲,所以大家都好好活著。
宮憫和陌桑也沒有一直住在海島上,畢竟他們的容顏數十年如一日,保持著年輕時的模樣,長久下去會引起村民們的恐慌,在島上住到第五個看著,就帶著女兒四處遊玩。
他們去落華峰拜祭過家人,太皇太後去世後他們在皇陵附近住三個月,宮家老夫人去世時他們也悄悄回去過。
跟久別的親人短暫相聚了七日,如今女兒已經嫁人,他們又回到了榆城附近的忘塵穀,在那間他們曾經痛苦又甜蜜地生活過三天的小屋,過著神仙般的隱世生活。
山穀裏開滿美麗鮮花,宮憫坐在草地上撫琴。
陌桑在花上翩翩起舞,玉足纖纖,飛袖回轉,折腰盈柳。
回眸一笑,勝卻人間無數。
老天爺從不虧待,每一個認真對待生活的人,隻要不放棄,無論轉幾個彎,走過千山萬水,總會跟最愛的那個人相遇相知相愛相戀相守。
陌桑做到了。
宮憫做到了。
他們也得到想要的生活。
紅塵萬丈,溺水三千,隻為共你,不負最初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