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茀不便接話,就顧左右而言他:“公主今日穿的旋裙果然很合適。那黃色是以鬱金香根染的,純淨明麗,刺繡處綴上真珠,穿在公主身上當真相映生輝、貴不可言。前幾日官家命我為公主準備衣物,我當即首選了這套,不知公主可還滿意?”
柔福道:“讓你費心了。其實何須精心挑選,我早不是昔日養尊處優的帝姬,即便穿戴布裙荊釵又有何妨?”說著留意打量了一下嬰茀,見她裏著白色羅裙,外罩一件淺碧背子,衣襟四周刺繡錦紋也是略深一些的綠色,頭上挽了個芭蕉髻,其間綴著幾點零星的翡翠珠花,看上去甚是素淨,於是便笑了:“嬰茀,你這打扮倒令我想起一個人來。”
嬰茀頗有些尷尬,低頭道:“公主是指鄆王妃?官家一直提倡後宮妃嬪節儉度日,所以我著裝較為素淡,倒不是有意要東施效顰。”
“你又多心了。”柔福說:“我隻是看見你穿綠衣,便不禁想起了我那愛穿青碧顏色衣裙的嫂嫂,至於你如此打扮的原因我根本沒多想。”
嬰茀一時無語,稍過片刻輕聲問道:“公主可有鄆王妃的消息?一別數年,不知她現在怎樣了。”
“她死了。”柔福淡淡道,臉上無談及親人傷逝時應有的哀戚之色,隻作陳述事實狀:“當初我們一同被押往上京,一路上不斷有女子受到金兵將士騷擾,大家終日膽戰心驚滿懷戒備地活著,大多女子都故意蓬頭垢麵,以泥塗黑肌膚,以免被金人看出自己秀色。但蘭萱嫂嫂卻不這樣,她素有潔癖,一向是個冰肌玉骨般的女子,容不得一點汙垢,隻要有條件她必會把自己洗漱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時刻保持著王妃應有的高雅氣度。可這也給她帶來了必然的災禍。行至劉家寺時,金兵暫時駐紮下來,當晚押送我們的金軍將領就命人帶蘭萱嫂嫂去他那裏。金兵一朝她走過來她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在他們手伸來抓她之前她便厲聲喝止,說:‘我會隨你們去,但不許碰我!’金兵竟被她氣勢鎮住,縮回了手。於是蘭萱嫂嫂回頭深視我們一眼,然後抬首出門,走到院中時忽然疾步朝一角的古井奔去,金兵尚未反應過來她已經縱身跳入井中。”
嬰茀目泛淚光,泫然歎息:“那些金兵就沒設法救她上來麼?”
柔福繼續道:“井很深,天氣又冷,沒人願意跳下去救她。倒是有人找了些竹竿繩索伸入井中想把她拉上來,但她又怎肯借此求生?隻聽她在水中不斷掙紮,卻決不去抓任何竹竿繩索,最後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井中之水漣漪散盡,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音。”
“唉,她一開始要保持王妃尊嚴而堅持不汙麵的時候就已抱定了必死之心。”嬰茀道:“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在她意料之中,自盡,隻是遲早的問題。一個連麵上一點汙垢都不能忍受的人又怎會在金國忍辱偷生……”說到這裏忽然想起柔福,暗暗懊惱自己言辭欠妥,倒像是當麵諷刺她一樣,忙解釋道:“當然,我不是說所有人都應該像王妃那樣決絕,忍辱負重地堅強活下來以待回國之日更為理智……”
越解釋越覺得自己口拙,柔福臉色未變,嬰茀卻先麵紅過耳。
柔福漠然看她,倒似不慍不惱,但隨後吐出的話卻字字刺骨:“靖康恥一日不雪,在南朝與在金國活著又有何異?不過都是忍辱偷生,真要有區別也僅在五十步與百步間。”
嬰茀先有一愣,隨即溫和地笑著道:“好端端的,我們說這些幹什麼?是我不對,不應該提如此不開心的事。”
柔福忽然又微笑起來:“嬰茀,你似乎很關心蘭萱嫂嫂,卻不問一點我楷哥哥的消息,想當年他花那麼多時間教你,竟是十分冤枉呢。”
嬰茀聽她重提趙楷更是不自在,低頭凝視茶杯中漸漸舒展開的綠葉,道:“當然,鄆王的消息我也很想知道,此外同樣很關心道君皇帝、太上皇後等宮中主子的情況,之所以先問鄆王妃是因為公主先提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