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你可以看到，在整個這一討論中沒有人說：“盡管這件事是卑劣的，但是因為有利，因此我仍然要做。”而是一方主張：事情既要有利，同時又不卑劣；另一方則主張：由於事情是卑劣的，因此不應該去做。
（54）假設有個善良之人要出售房屋，由於房屋有某種缺陷，他知道那缺陷。其他人不知道那房屋是有害的，反而認為那房屋是有益於健康的，不知道所有房間裏都爬著蛇，建築材料也不好，可能倒塌，除了房主人外，其他人誰也不知道這些情況。請問，如果賣主沒有向買主說明這些情況，並且賣得比他想象自己可能賣得的還貴很多，難道這不合理，或者說不應該？“當然是，”安提帕特羅斯回答說：“因為這不就等於不給迷路人指路——這種情況在雅典是要受公共詛咒的【327】，——讓買主遭受損失，並且因而陷入巨大的騙局，還能是什麼呢？甚至比不指路還壞，因為這是有意識地引導別人陷入謬誤。”
（55）狄奧革涅斯反駁說：“難道他強迫你買了？他甚至都沒有勸說你。他隻是宣布出售他不喜歡的東西，你買你喜歡的東西。既然如果人們宣布出售‘好的和建造很好的房屋’不被認為是欺騙，甚至盡管那房屋並不好，也沒有很好地建造，那就更沒有理由認為那些對自己的房屋沒有稱讚的人是欺騙了。要知道，如果買主審慎行事，哪兒還可能有什麼欺騙呢？如果都不應該為說過的話完全承擔責任，難道你認為應該為沒有說過的話承擔責任嗎？有什麼比出售物品者敘說自己的物品的缺陷更愚蠢呢？有什麼比如果拍賣人根據主人的命令宣告‘現在我出售一座有害的房屋’更荒謬呢？”
（56）就這樣，在一些令人疑惑難決的事件中，一方維護事情的高尚性，另一方強調事情的有利性，認為做那種顯得有利的事情不僅是高尚的，而且不做甚至是可恥的。這就是有利的與高尚的之間經常令人感覺存在的矛盾。應該對它們加以判斷，我們把它們提出來不是為了提問題，而是為了作出解釋。
（57）因此，那位販賣糧食的人顯然不應該向羅得斯島人隱瞞情況，這位賣房屋者也不應該向購買的人隱瞞房屋的情況。對一件事情沉默誠然並非即就是掩蓋，但是當你為了自己的利益不讓知道情況會有益處的人知道你所知道的情況，那就是掩蓋。有誰不知道這種掩蓋意味著什麼？是哪種人的行為？當然不是直率、樸實、坦誠、公正、善良之人的行為，而是虛偽、陰險、狡猾、奸詐、邪惡、詭譎、工於心計、隨機應變之人的伎倆。配得上所有這些以及許多其他的罪惡稱呼難道有好處嗎？
十四
（58）既然如果有人沉默都該遭譴責，那麼又應該如何看待那些吹噓之人呢？卡尼烏斯【328】，羅馬騎士，一位並非不機敏、且具有相當文化修養的人，當他來到敘拉古劄，正如他經常說的那樣，為了休息，而不是為了忙碌事務，不止一次地提到自己想購買一處別墅，在那裏可以宴請朋友，他自己也可以不受打擾地享受逸樂。消息一傳開，有個名叫皮提烏斯的人，在敘拉古劄經營錢莊，說自己沒有別墅可出售，但是如果卡尼烏斯願意，卡尼烏斯可以把他的別墅當做自己的使用，並邀請卡尼烏斯次日前去那座別墅作客。卡尼烏斯接受邀請後，皮提烏斯作為錢莊主，在各個階層都有影響，便把漁夫們召來，要他們第二天來自己的別墅前打魚，並告訴他們他要求他們做什麼。卡尼烏斯準時前來出席宴請，皮提烏斯準備了豐盛的宴會，飲宴者麵前出現了許多小船，每個漁夫都把自己捕獲的魚送到皮提烏斯麵前，把魚拋到皮提烏斯的腳下。
（59）這時卡尼烏斯問道：“請告訴我，皮提烏斯，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魚？怎麼那麼多捕魚船？”皮提烏斯回答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個地方生長著敘拉古劄的各種魚類，這裏是處淡水，漁夫們不可能沒有我這座別墅。”卡尼烏斯心中燃起強烈的欲望，要求皮提烏斯把別墅賣給他。皮提烏斯起初很不願意。
還多說什麼呢？卡尼烏斯得到了那座別墅。這是一個貪婪而富有的人，皮提烏斯要多少錢，他就給多少錢，買下了那座別墅，並且買下了各種設施，立了契約，事情辦完。第二天，卡尼烏斯邀請朋友們來作客，他自己很早到來，卻看不見一隻小船。他向鄰居們打聽，難道是漁夫們的什麼節日，因為他看不見他們任何人。鄰居回答說：“據我所知，不是什麼節日，這裏通常沒有任何漁夫。因此我也不明白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60）卡尼烏斯很生氣，但他又能怎麼辦呢？因為我的同僚兼朋友蓋尤斯·阿奎利烏斯【329】當時還沒有就惡意欺詐作一個規定。當人們問他什麼是惡意欺詐時，他定義性地回答他們說：一件事物被偽裝成某個樣子，實際上是另一個樣子。這一回答非常好，正是一個善於對事物進行界定的人的回答。因此，皮提烏斯和所有做著某件事情，卻裝成另一個樣子的人都是些失信、邪惡、奸詐之徒。他們的任何行為都不可能是有利的，既然他們的行為被罪惡所玷汙。
十五
（61）既然阿奎利烏斯的界定是正確的，那麼就應該從整個生活中排除偽裝和隱瞞。因此，一個賢德之人不應該為了以好的條件買進或賣出而進行偽裝或掩飾。不僅如此，這種惡意欺詐曾受過法律的懲罰：例如十二銅表法對監護方麵的欺詐行為的懲罰，普萊托裏烏斯法對欺詐青年罪的懲罰，【330】對於沒有明確法規懲罰的罪行以判決懲處，在這些判決中特別補充說明“按誠信”。在其他判決中，下述詞語具有特別的意義：在仲裁妻子的財產時稱“更為誠信、更為公平地”，在進行信托判決時稱“有如在誠實的人們之間誠實地進行的那樣”。由此可以得出什麼結論？或者在“更為誠信、更為公平地”判決時可以留有欺詐的餘地？或者當宣布“有如在誠實的人們之間誠實地進行那樣”時可以做什麼欺詐或邪惡的事情？不過正如阿奎利烏斯所說，惡意欺詐完全在於偽裝，因此應該從事務協議中消除一切謊言，賣方不應該借助於抬價者，買方也不應該借助於壓價者。雙方如果要開價，隻應該開價一次。
（62）當普布利烏斯之子昆圖斯·斯凱沃拉【331】要求為他想購買的田莊一次性開價時，賣主這樣做了，但斯凱沃拉說在他看來還要貴一些，於是又補加了十萬。【332】沒有人會否認這是一個高尚之人的做法，但人們不會承認這是聰明人的做法，就像他以低於可能的價格出售東西一樣。因此，這就是那種有害的概念：人們把一些人人視為賢德之人，把另一些人視為聰明之人。恩尼烏斯由此寫道：“如若一個聰明之人不能使自己獲利，那他的聰明是徒勞的。”【333】要是我同意恩尼烏斯關於“有利”的含意，那麼這句話是對的。
（63）起碼我看到，帕奈提奧斯的門生、羅得斯島的赫卡同在致獻昆圖斯·圖貝羅的幾卷《論義務》的書中說道：“智慧之人的責任在於不違背習俗、法律和製度的情況下關心自己的利益。我們不隻是希望自己富有，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親人、朋友，特別是國家富有。要知道，個人的財力和富裕亦即國家的財力和富裕。”【334】赫卡同怎麼也不可能同意我剛才提到的那位斯凱沃拉的做法，因為他隻是宣稱不會為了自己獲利而做不允許做的事情：這位赫卡同不值得讚揚，也不值得感激。
（64）如果偽裝和隱瞞皆為惡意欺騙，那麼不包含這種惡意欺騙的事情將會很少很少，如果賢德之人是幫助所有他能夠幫助的人，不損害任何人的人，那麼我們要找到這種賢德之人並不容易。就這樣，犯罪永遠不會是有利的，因為這種行為永遠是可鄙的；因為賢德之人永遠是高尚的，因此也永遠是有利的。
十六
（65）我們的民法中關於出售不動產規定，在出售它們時應說明賣主知道的一切缺陷。根據十二銅表法，應該為口約形式承認的缺陷充分承擔責任，否認那些缺陷的人將受到雙倍的懲罰，法學家們甚至規定沉默也應受懲罰。他們認為，不管不動產有什麼缺陷，如果賣主知道，但是沒有一一說出，那麼賣主應當承擔責任。
（66）例如當占卜官們準備從城堡上進行占卜【335】，並且要求提圖斯·克勞狄烏斯·肯圖馬盧斯【336】拆除他建在凱利烏斯山岡【337】的房屋，因為房屋的高度妨礙占卜時，克勞狄烏斯便把那房屋拍賣了，普布利烏斯·卡爾普爾尼烏斯·拉納裏烏斯【338】買了那座房屋，但克勞狄烏斯沒有把占卜官們要求的事情告訴他。就這樣，在卡爾普爾尼烏斯拆掉了那座房屋，並且得知克勞狄烏斯是在占卜官們命令他拆掉那座房屋後才拍賣的之後，他去找了那位仲裁人，認為應該給他賠償一切，為他“按善意”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