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柳叢中過(1 / 2)

秋高氣爽,豔陽高照。

站在蜿蜒若蛇的堤壩上,遠遠望去,棵棵垂柳似那宮廷當中的侍衛,層層疊疊,滿滿的都是青黃世界;長河如練,靜靜的穿梭過密密麻麻的柳枝,映著還早的夕陽,波光粼粼。可真是哪哪兒都是風景。

渭城的天總是要比周邊的城鎮晚的早那麼小半晌,興許是城高樹茂的緣由,天色漸漸變得不再大晌午一般亮堂。

擺渡人王狗剩依照著往常的鍾點,看著快要落山的日頭,哼著快活的小曲、一步三搖的走在淌滿灰塵的土路上。

剛送了今天最後一波渡客到南岸,王狗剩尋思著反正回家閑的是五脊六獸,索性賴在河南岸,趁著天光尚在,尋摸幾隻野地瓜,改改口,不成想幾個時辰過去了,半人高的荒草攤上,野地瓜沒尋著,倒是踩了兩褲腿稀泥巴,著實晦氣。

看著天光,準備回北岸歇息的王狗剩,沒走兩步便將之前的晦氣拋到了九霄雲外,嘴裏哼的小曲是《天仙配》,腳下走的是啷裏個那個外八字。

不到五分鍾,兩條大泥腿邁出草灘,王狗剩眼前豁然一亮,滿滿的銀綠之色,看著對岸,夕陽下,長亭垂柳,波光映綠,如畫一般。

王狗剩不由得回頭看看渡客們在盡是荒草的南岸踩出的羊腸小道,感歎道:盡是他鄉好。

正所謂世事無常,偶然顛倒皆無量。

人生的轉折總是在某市某刻那輕巧的一回眸,便盡皆展現。麵容上看去,年逾不惑的資深光棍王狗剩,隻是像往常一樣一手摸著小半寸的胡子拉碴,回頭看看自己的船,眼睛瞬間便直了起來,半張著的嘴巴子,愣是過了一個愣怔,這才手忙腳亂的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十幾米長的平緩灘塗地,腳上的踏板鞋帶起大片的泥沙,一個鵠鷹展翅,跳上了丈餘大小的木製無蓬渡船。

手忙腳亂的王狗剩邊劃船,邊瞪著上遊河當中飄過來的一隻半大小竹籃,竹籃上柳條泛著黑紅色,在淡青色的河水中如同一隻浮遊的小獸,靜靜的遊蕩。

一眨眼的功夫,年過半百的懶漢王狗剩撐起竹竿劃過了半條河,也就是十幾丈遠,這在平常簡直就是奇跡。

看著竹籃漸漸靠近,王狗剩一手撐著撐杆,防著船頭打擺子,整個人趴在船頭就那麼順手一摟,嘩啦一聲,竹籃帶水如蓮蓬,就那麼上了船。

王狗剩抄起籃子,這才一口大氣出得來,也不顧竹籃子還在淌著水,順勢一屁股坐在了渡船當中,也不管撐杆了,渡船本身被一條貫穿南北的粗纜繩連接著,撐杆也隻能將船南北劃動,此時無人撐杆,渡船順著河流一擺一擺,像極了王狗剩此刻的心情。

竹籃不大,兩尺餘,竹籃上柳枝烤成黑紅,籃麵邊沿光滑順溜,再加上籃子裏一方遮著什麼事物的正新藍手帕,無不說明這個水上飄來的東西,必定屬於上遊兩岸的富貴人家。

這一想來,王狗剩不覺心中竊喜加期待。隨即迫不及待的坐了起來,抹了一把嘴上累出來的哈喇沫子,慢慢的揭開了那一方藍帕巾。

時光如梭,歲月如歌。

多年後的王狗剩每每閑來無事,總是會回想起,當年那夕陽下的一抹亮色,不禁感慨:人生際遇,果然曲折離奇。

話說王狗剩慢慢的揭開那拚了半條命撈起來的名貴竹籃中的一方藍巾,不說金銀財寶,珠玉家什,最不行吃的總要好一些。

正所謂世事無常,王狗剩將那藍巾甫一打開,便“啊”的一聲,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船當中,像是遇到了極為恐怖的事物。重又蓋上藍巾的竹籃中,突兀的叫聲“咯咯、咦…”,聲音清脆而純真。王狗剩驚疑未定,心下大駭,諸天神佛,妖鬼惡魔,我滴個乖乖,這是要我這條老狗的命啊。

……

廣闊的關中平原上,渭河就像是一位偉大而無私的母親,養育著無數蟻群一般的生靈,正所謂:擇良田美景畔,居肥水膏腴所。

渭城就是這樣靠著渭水而生的無數蟻群中的一簇,渭城不是大城,沒有長安高聳威嚴的城牆,卻有幾十裏外的秦嶺,巨龍一般蟄伏於此。渭城隻是小城,雖然沒有流傳唱誦的名流文化,不過城北一眼望不到邊的墳塋無聲的證明著渭城的源遠流長。

渭城叫城,卻像極了一般的普通村落,甚至連這裏的最高長官也是以村長命名。

夕陽下,張一,張村長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家小院的躺椅上,手裏壓著一鍋旱煙袋,時不時的抽一口。張村長瞄著幾步遠處的葡萄架,心想四年了,總該到結果子的時候了。

院子不大,卻顯得極為精致,小二層的青磚瓦房,院子一圈圍了一人高的青磚圍牆,院子也鋪上了極為合拍的青石拚花,楊木躺椅刷成了極為喜慶的大紅色,早已知了天命的張村長一頭亮銀色的寸長短發,顯得極為精神,國字臉上幹幹淨淨,大眼濃眉,臉色紅潤,內裏卻顯出一層厚重的古銅色,一身的青衣長擺,儒雅卻不失地氣,樸實而又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