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葉展卿,林驚鴻在外邊的草坪上坐了很久,直到何碧璽跑來同她打招呼。
站起來,看見她手裏拎著一個透明的小袋子,裏麵有兩份便當,林驚鴻笑著問:“大老遠地跑來找周醫生吃飯?”
何碧璽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臉上沒一絲別扭,“他老懷疑我為了減肥不吃飯,我就懷疑他隻顧工作不吃飯,幹脆一塊兒吃。”
“你們感情真好。”林驚鴻由衷感歎,“你們平常吵架麼?”
“吵啊,天底下怎麼有不吵架的夫妻。”
林驚鴻好奇起來,“那吵到最後,誰先服輸?”
何碧璽噎了一下,仍是坦白告知:“大部分是我啦,要他認輸,比殺了他還難。”
林驚鴻望著她雜糅著孩子氣的漂亮麵龐,忽然羨慕起來。有一些事,盡管林驚鴻很少去思考,但其實結果已經在她心裏根深蒂固,在她看來,何碧璽那樣的女子才是迷人的,值得人愛的。而她自己,在沈嘉措毫無保留的愛情麵前,總是時時感到自卑,有一種力不從心的苦惱。她並不在意什麼門當戶對,可她無比固執地認定兩人付出的愛情應該是對等的,如果其中一方付出的感情要遠遠少於另一方,她會覺得愛情被褻瀆。她內心深處留戀著過去恣意飛揚的自己,如果父親沒有失蹤,母親沒有拿她當搖錢樹,不需要過早地擔負起生活的重壓,她會盡情地去談一場戀愛,盡情地去愛一個男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處處都有保留。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甚至,是厭惡。
“你在想什麼?”何碧璽問。
林驚鴻看著她,“我很羨慕你跟周醫生。”
何碧璽一怔:“為什麼?”
林驚鴻不知怎麼表達她心目中那有些荒謬的愛情理論,過了許久才說:“你們付出的感情一樣多,我覺得那樣很好。”
“一樣?你用天平量過了?”何碧璽頓時啼笑皆非。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簡直要懷疑眼前這人是個冒牌貨,記憶中那個精明強悍風風火火的林驚鴻幾時這樣迷茫?
林驚鴻無語。
“感情哪有絕對的均勢?要麼你壓倒他,要麼他壓倒你。我還覺得我愛我老公多過他愛我呢,可是他一定不會認同,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就好像你跟沈嘉措,他隻有那麼愛你才會讓自己開心,難道你非要逼他收回一點,來跟你的愛對等麼?”何碧璽的唇角勾起一個優美上揚的弧,“我發現愛上你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你比我還麻煩……”
林驚鴻苦笑:“你說得對,這真不是一件好事。”
兩人說笑著走進住院部,在通道口分道揚鑣。整個下午,林驚鴻在病房裏度過,沈嘉措沒有開口趕她,她也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中途跑出去接了兩三個電話,過了下班時間索性關了機,跟沈嘉措一起吃飯看書,直到晚上九點多才離開。
葉展卿遵守承諾留守梧城,三天兩頭,林驚鴻會在醫院裏看見她,有一次,居然是在沈祁舒的病房裏碰上。那天之後不久,沈祁舒被方玫月接出院,回家中靜養。公司的大權意料之中落在方玫月手裏,一來她老板娘的身份無可厚非,二來林驚鴻無心戀戰,她堅守的隻是沈祁舒的天下,如果沈祁舒將大權交予了方玫月,那她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半壁江山寧可拱手相讓。在手頭的主要工作告一段落後,林驚鴻正式遞交了辭呈,公司經理級別的人事變動,照例要同老板交涉,林驚鴻找了個機會,親自同沈祁舒去說,沈祁舒何嚐不明白她心思,自己時日無多,一方麵既知留她不住,另一方麵也怕留住了將來無人鎮得住她,於是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後便放行。
林驚鴻離去的那一刹那,她忽然驚覺這位昔日令她敬畏的師長,在短短數日中已經完全淪為一個老人,麵色枯槁地坐在輪椅上,軀體單薄,孤零無助。
她不敢再待下去,急急往外走,卻在跨出門檻的前一刻被叫住。
沈祁舒說:“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讓嘉措來見我一麵?”
林驚鴻背對著他,躊躇了一會兒,才艱難地回應他:“對不起,爸爸,我恐怕不能如您所願。”
她縱然心有不忍,也不得不拒絕。她不能也不願意讓沈嘉措看見這樣蒼老的父親,他的身上有腐朽的氣息,如某種正在慢慢死去的野獸。
她知道,沈嘉措同她一樣,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