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將“惡搞”定義為“草根”與“精英”的對抗,就如同將一把“莫須有的矛”對準了一把“莫須有的盾”。這並不是說“草根”和“精英”不存在,也不是要否定“惡搞”視頻在文化政治上的顛覆性和抗爭性。這裏想要強調的是,“惡搞”視頻還不足以從根本上衝破高雅文化與流行文化的分野,對它更準確的定位應該是“一種較為激進的流行文化形式”。和其他的流行文化形式一樣,“惡搞”視頻也是各種意識形態鬥爭的場域。在這一場域中,代表不同文化利益的話語不斷碰撞、衝突、對抗和協商,伴隨著文化資源的不斷配置和權力關係的不斷建構,權力結構的淺層震動和調整周而複始,永不停歇。
七、權力的後現代性:策略與戰略
在後現代的視野裏,權力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因此,主流意識形態不可能完全支配和控製另類的(alternative)意識形態,另類的意識形態也不可能完全獨立於主流意識形態之外,總是抵製和反抗主流意識形態。相反,另類意識形態常在挑戰主流意識形態的過程中又不斷地與之協商。通過協商,不同的個體或群體占據不同的主體位置,形成不同的立場、態度、觀念和行事方式。基於這樣的認識,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為什麼網民們的留言帖中既有認同“惡搞”視頻的立場,也有折中和反對的立場,而即使在同一立場內,人們的觀點也會發生分流;為什麼“惡搞”視頻既挑戰社會權威和商業化,同時又使用主流意識形態的話語;為什麼“惡搞”的趨勢沒有隨著規製的加緊而明顯減弱,但公眾反“惡搞”的聲音卻開始增強。圍繞著網絡“惡搞”視頻,公眾話語、視聽話語和官方話語之間形成了一種複雜的相互影響的動態關係,三者相互獨立但又互有交集,在“惡搞”視頻這一權力場域中,它們既對抗,又協商,既顛覆,又合謀。這是一種典型的後現代的權力關係。
在後現代的視野下,涇渭分明的支配與被支配、控製和被控製的權力關係難以維係。處於被支配、被操縱地位的社會群體可以通過挑戰、對抗處於支配地位的社會群體或與之協商,從而在權力譜係中占據更有利的位置。因此,“惡搞”視頻可以利用網絡媒體的特殊性,占用既有的文化資源,對社會權威和商業化浪潮嬉笑怒罵;網民可以對“惡搞”視頻的文化政治立場視而不見,或者直接抵製其立場;公眾可以對報紙的輿論宣傳置若罔聞,甚至形成更激烈的支持“惡搞”的文化立場。然而,在任何一個社會,文化資源的占有和分配都不是完全平等的,相應地,文化權力也不是平等的。因此,對於廣電總局製定的網絡視聽作品傳播的許可證的規定,胡戈隻能做出“以後可以通過人和人傳播的方式(發表視頻作品)”的回應;對於報紙的輿論宣傳,公眾隻能在“天涯社區”這樣的博客網站上為“惡搞”辯駁,其觀點無法為多數人所了解;對於潮水般湧入的“惡搞”視頻作品,絕大多數網民隻能觀看和評論,更多的普通的中國市民甚至沒有接觸互聯網的機會。正如柴頭(Mde Certeau)所說,“權勢人物之戰略,固然控製了主控的結構與製度等等,但它們是留有間隙的,弱者則從中扒取符號與物質的好處”,盡管如此,“弱者、窮者或被人支配的團體,擁有的是‘戰術’(tactics),而強有力之機構製度則擁有‘戰略’(strategies)”。這種戰略與戰術的關係不隻存在於廣電總局、報刊媒體與公眾、“惡搞”視頻作者之間,也存在於廣電總局與報刊媒體之間,公眾與“惡搞”視頻作者之間。
因此,作為當代社會的意識形態和權力鬥爭的重要場域,流行文化從來都不是獨立於社會結構性力量的限製之外的。霸權與從屬、抵抗與屈服、對抗與合謀從來都是並存於流行文化之中的。“惡搞”視頻既不是“救贖”大眾的“天使”,也不是禍害人間的“惡魔”,它隻是提供了一個話語際會的文化空間,借助這一空間,各方利益得以協調,地位得以調整,不同觀點也得以協商。